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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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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看看烟花休息休息,一会儿睡觉了,小孩子别守夜,对脑袋发育不好。”
“好。”时北航放下了笔,站起来跟爸爸去客厅看烟花。
就连爸爸也表示这段日子时北航乖了不少,夫妻俩也少操了不少心,还以为是爷爷的原因,就让爷爷也一起住下了。
只有爷爷能看出来,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再逼光就要没喽……”
时志远不知道老爹在神神叨叨些什么,过去问老头子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搞得他一头雾水。
令章勋庆幸的是,今夜妈妈最起码还打开电视看了春晚,章可昔也抱着洋娃娃坐在沙发上看得入神,一家人看到小品听到相声还会笑几声。
外面烟花嘭嘭嘭的响,却没人像往年那样趴在窗台上感叹它的美丽了。
又是一年,爆竹声声除旧岁……现在时北航已经放寒假了吧?小崽子居然一条消息也没给他发?
不会是从哪儿知道他离开了吧?
章勋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翌日,空气中灌满了火药味,周围都雾蒙蒙的,有些呛人。
章勋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却没见到几个路人,车也稀稀疏疏偶尔开过一辆,过马路都不用看红绿灯了。越走越奇怪,往年再怎么呛大街上也是热热闹闹的。
直到他走到酒店,大门上交叉贴着大大的白色封条。
“怎么封了?”
正好有路过的老太太看他迷惘地杵在:“这家听说是疫情防控不力被查封了吧,也难怪,都闹传染病了还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洗澡呢,真不要命。”
“传染病?”
章勋想起出门的时候确实有人让他填了个信息流调表,再打开手机,工作群已经炸开了。
——那工资呢?
有人问。
——都没干满一个月要什么钱啊?
——我们这老员工还没发下来工资呢,拖了一个月了都!
——打电话就是在凑在凑的,等发下来这个月的都干完了
——不都是压半个月发吗?
——操!
章勋现在的心情也跟这个字一样。
操。
一个大大的操字。
回去的路上,他更觉这里愈发像一座死城,他看到有很多人背着大包小裹的食物从超市里出来。
补给。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这可不是个好词。
他莫名的有点恐慌,这种恐慌驱赶着他去了菜市场,从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中间抢菜。
很是显眼,但好在没人认识他,他只是老太太口中招人烦的小伙子。
这个冬天给时北航留下的只有做不完的卷子和新闻上看起来愈加紧张的新冠疫情。
起初他不出门,就闷在家里做题,爸妈说起三天一家只能出一个人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春天开学,学校竟然说要上网课。
时北航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父母白天出去上班,管不着他,或许应该是开心的,又或许他已经麻木了。
说不出什么情绪,总之就是……
很无聊。
真的很无聊。
干什么都没劲。
什么都跟自己没太大关系吧?
学校也着急,总嚷嚷着让他们回学校复课,却怎么也不见真行动。
时北航对此无感。
学习无聊,学校无聊,老师同学都无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有意思的。
那就这样吧,先就这么勉强地活着吧。
……等等,为什么要活着?
时北航第一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一下将他暂时推回了真实的世界,他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认真听了一节课。
近三个月的入不敷出,家里的积蓄肉眼可见地少了,少得飞快,这可不是要攒钱做手术的样子。
章勋急得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有事硌在脑子里,神经绷得头疼,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
妈妈每天都会哭诉:“你说找工作到现在一毛钱都没挣回来,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攒的积蓄也花光了……”
章勋本来就头疼,此刻听着耳边抱怨的声音更加烦躁:“你能不能让我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你都想多久了?来市里三个月了也不见你出去干活啊!”
妈妈明显提高了音量,章勋脑子里那堆干燥的柴草被成功点燃。
他气得站了起来,俯视着她:“那是来市里的事吗?你他妈自己出去瞅瞅外面的店有开门的吗!现在闹疫情三天才让出一次门你要我上哪儿赚钱去?抢银行吗?!”
“你耍什么啊?!你要搞死我啊是不是!搞死我和你妹啊!”妈妈的情绪也愈显激动,跟他对吼,“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我没有!”章勋别过头,抬手捏紧眉心,努力控制着自己,“你能不能少说点话。”
她的情绪被压制了仅仅一秒,她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以一种近乎尖锐的目光将章勋从头到尾审判一遍,最终宣判道:“我要给可昔改姓,我要让章志勇彻底远离我的生活!”
“他已经离得够远了。”章勋淡漠地说。
女人又一次被戳中痛处,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住脑袋,泼妇般张扬舞爪地尖叫道:“我恨死男人了!我一开始怀你的时候就压根没想过要男孩!男孩有什么用啊?啊?男人都不会心疼人,自私自利,不负责任,都是来气我的!你们老章家的人都有精神病!”
章勋只觉得头疼,他皱了眉想往屋里走,却又被拦住了。
“你想干嘛?!有毛病冲我来!你妹她还那么小!”面前的女人满脸大义凛然。
妹妹应该是在卧室里睡觉,他叹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没病。”
“谁知道你有没有病什么时候发疯?你跟你爸一个德行!你们老章家人都这样!”女人依旧吵闹,再这样可昔都要被她吵醒了。
“有病的是你!”章勋忍无可忍,指着她的鼻尖怒吼,“你出去看看外面现在什么样儿,谁家揭得开锅了?我要跟我爸一个德行我就去哈尔滨找朋友一起做音乐,也不用狠下心来卖鼓了!我在外面漂着都比待在这里强一百倍!”
妈妈愣住了。
他看到她的眼里逐渐染上了恐惧。
他看着她脸上的一切变化。
愤怒、呆愣、惊诧、恐惧。
黑色的恐惧像一瓶毒药水在眼里打碎,绝望的气息四散弥漫开来,凝固了空气,刺得人鼻尖发酸。
他终于也冷静下来。
“等解封了,我会找到工作的。”他轻声说完,越过母亲转身向左,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把门关上了。
有哭声。
一年后。
时北航终于挨到了中考这天,按照被编排好的既定程序走进考场又出来,折腾了两天。
家里热闹得仿佛过年,恨不得给他办个升学宴。
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
不知是不是故意想跟父亲作对,他特意没有填报县一中。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父亲咧到天上去的嘴角,父母逢人就会吹自己儿子考得有多好多给他们争气,从亲戚到同事再到同学。
不过对于时北航来说就很无聊了,他没有朋友,暑假闲着没事做,便在家听着爷爷的絮叨——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听腻,也不知道老人家有什么奇怪的人格魅力。
或许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骄傲。
爷爷有一些奇怪的骄傲。
“当初村里安电视时,咱家是第一个有大电视的!”
这个时北航没法反驳,也没法求证,只能拄着脸听爷爷吹牛,手底下的炮隔着马吃了爷爷的卒。
“那座机电话,当年三千一台,那时候那三千什么概念呀,相当于现在的三万啊!”爷爷声情并茂地吹着八竿子打不着的牛,时北航觉得自己要是现在拿車斜着把他的炮吃了他都不知道。
“那咱家安了吗?”他随口问道,手指放在红色的車上。
爷爷嘴一抿:“没有。”
时北航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爷爷也眯起眼睛笑起来,言语里还颇有几分逗小孩的语气:“哎,这多好啊,终于笑了。这一笑啊,眼里的星星都蹦出来喽。”
爷爷其实是个很可爱的老头儿。
时北航放弃了漂移飙车的计划,把車拐到炮身后藏着,又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问:“爷爷,你说的‘眼里的光’究竟是什么?”
“哎,”爷爷并未回答,“小航啊,你听着。”
“嗯。”时北航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常笑。”
时北航猛地抬头,错愕地看向他:“什么?”
爷爷只是笑:“你能答应爷爷吗?”
十四岁的少年好似被吓傻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答应爷爷,别让眼里的星星熄灭。”
有人说,老人是离世界的终点最近的人,而孩子则是离起点最近的人。这样的组合其实很奇妙,一个阅尽人世间风霜沉淀了满肚子智慧,一个初生懵懂还未体会过离别,而老人必将用余下的生命,以言语和行动启蒙混沌的世界。不论你是否同意老一辈的想法,都会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