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鬼舫惊魂》有缘人

44、瓜代有期（七）

　　一行共有七人，年龄不一，皆纶巾宽袍，虽行色匆匆，但都精神奕奕，只是面容比一般人略嫌苍白，行走之间，很明显毫无功力，向萧宁远略略行礼后，四人合力，拉来一张锦缎，上面赫然是一幅地图，大唐江山皆绣其上，山川河流，丘陵平原，尽绘其中。欧阳霏啧啧赞叹，但见为首一中年人指了地图，徐徐开口道：“隋书有云，虎国者，蜀郡西北二千余里，即汉之西南夷也。其国南北八百里，东西千五百里。大业四年，其王遣使书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谴其弟子依林率嘉良夷六十人朝贡。举国信奉黑佛，即所谓黑梵天，举国皆黑教教众，传说中一旦得道，即可得永生。黑教法老，被视为真神，能上观天象，下降地魔。”

　　最后跪坐了一少年，续道：“大业中，黑教分裂，赞火、赞索两大法老互立法王，最后，赞索法老得皇室支持，剿灭赞火法老。赞火法老与其教众被围困于谷内，不屈，投海而亡。王诛其爱姬，不知所踪，无嗣。虎国内战不休，随即日渐衰微。”

　　欧阳霏鼓掌道：“萧盟主，想必这就是你的珍珑七子了，博闻强记，果然非凡。”突听一个女声清朗，淡淡道：“黑教以天为神界，中为赞界，下为龙界，中界即魂游之界。其曰，人死而赞魔生。赞，亦为火神，故黑教拜火。此即，凶死之魂，灵魂不下地狱，不上天界，成为赞神，只是在中界徘徊游荡。黑教以为，灵魂可以离开躯体远游，并能寄附在某种物体上。黑教得道法王，能行‘夺舍’法术，进行灵魂转移。”

　　欧阳霏瞠目结舌看着那人，但见那人身形窈窕，一张长圆面孔异常清秀，说不上怎么容色惊人，但双眼清亮无比，浑身上下透着安静宁谧，落落大方，看上去让人十分舒服，竟觉得比一般美人还要耐看，从容不迫向她行了个礼，道：“在下玉衡，拜见欧阳门主。”

　　欧阳霏知道珍珑七子皆师出鬼谷子，以北辰七星为号，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此女名列其中，必然有过人之处，哪里敢受，回了一礼，又从怀里取出美玉相赠。那玉衡端容谢过，不卑不亢，立到一旁。唯有辟邪涵养不高，嘀咕道：“怎么有个女的？慕容姑娘知道么？”

　　欧阳霏一掌拍在他头上，萧宁远淡淡笑道：“玉衡姑娘通晓佛典，深谙佛理，与之交谈，常令人如沐春风，豁然开悟。只是喜静，极少出游，此番也是无奈，只得请移玉步。”又指了镜面道：“此地建筑，可像魂游之城？”

　　辟邪点点头道：“别的不知道，春风必定是吹来了。”向那女子上下打量，啧啧道：“也不像个好生养的。”欧阳霏狠狠瞪他一眼，但见那女子恍若未闻，点头道：“上不登天，下不入水，飘浮其上，便是魂游之城。”

　　只听镜中一女子哑声骂道：“师傅在此耗时百年，始建不夜之城，炼就转魂之灯，为重聚尔魂，险些耗尽法力，使不夜城混沌难消。但凡我教法王，共有十戒，十全，十慧，十力。尔来此日浅，贪婪女色，不知节律，不通世明，有何资格身登法王之位？有何资格要他为你逆法而行，遭受天谴？留尔在此，大法难成。还是我代师傅将尔诛杀，永绝后患！”一片飞轮破水而出，直斫朱翼。

　　白亭面色一沉，将朱翼身后迅捷一拉，那轮从他胸口呼啸而过，嗤的一声，却是僧袍所划之处皆为裂开，眼看那轮就要直嵌入他肉中。从水中猛然钻出一个头来，头发尚还半焦，朝他当胸将口一张，硬生生把那飞轮抢了回来。那飞轮在她口中滋滋作响，把她唇角都划裂了开来，简直血沫横飞。白亭只作不见，宽袖一兜，就向她顶上打去。

　　楚楚刚刚回神，见此情状，手上钢丝立时弹出，缠住她腰身，将她猛拉了回来，一把拖入水中。鬼母张口一吐，江面上便红了一大片。她痴痴望着在血水上打转的飞轮，口齿不清，摇头道：“为何叫我救他，我不甘心！”

　　楚楚没有听懂，奇道：“你救了谁？”只觉强风扑面，炙热难挡，却是白亭手心上腾地燃起一团火焰，向她们这边抛了过来。朱翼摇头道：“吃烤鱼吗？”笑嘻嘻将手伸下来捞。

　　白亭手掌一翻，那团火便自动跳上了他掌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鬼母嘻嘻笑道：“你烧啊！你昔年拿我做灯魂，你的炼魂之火，还是我帮你炼出来的。我的万年轮，与你的转魂灯，根本同根同源。也好，就这般同归于尽，也省得看你将他人捧住掌上之珍，将我视若脚底之泥！”

　　白亭举手要打，想想还觉疑惑，问道：“谁告诉你的？”鬼母大笑道：“师傅，你创下的大业，你不心疼，我心疼。你赐我永生，我依你而活，无论我有什么残疾，不配继承大统，至少我对你忠心耿耿，即便被你毁容废弃，我也从无怨言。他也不十全十美，不过是个女人偷窃了你的神种而生，凭什么他就能得万千宠爱，我就不能！”

　　楚楚贴在她耳边轻轻问：“你现在能赢他？”鬼母状若疯狂，在她手里不住挣扎，红了眼瞪着朱翼，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肚，大叫道：“我叫他指点补缺之法，谁知他竟是叫我来救朱翼！我呸，要救朱翼，我还用他教？”

　　楚楚心凉了一大半，心知必是那小和尚捣的鬼，心里疑惑，转念一想，此地此地，己方半点不占上风，若能化敌为友，倒不失为个良策，转而柔声劝道：“天后，是人皆有人伦，孺子之心，乃是天性，天后眷恋天师，应知后嗣传承，乃是天道。若违天道，便失天和。”

　　鬼母怒道：“我教博爱天下，佛法之下，并无妻儿之分！”楚楚笑道：“天后可是自以为最爱天师？”

　　鬼母一怔，傲然答曰：“自然，普天之下，无人比我更知师傅之志，无人比我更替师傅着想。”楚楚笑指了朱翼道：“既如此，他是他的骨肉，是他的一部分化成。你既爱他，为何就不能爱他这部分？”

　　鬼母怒道：“那是个女人偷了去的，她不配！”楚楚噗嗤笑道：“怎么算偷？必然是半推半就。”鬼母气得要打她，吼道：“天师从不爱人！”楚楚闪躲开来，咯咯笑道：“既如此，你怎么也得了手？”

　　白亭将手一挥，朱翼眼疾手快，将他一推。饶是如此，一道雷霆在楚楚身边爆开，吓得她险些魂飞胆散。她拍了胸口对低头的鬼母笑道：“我明白了，必然是澹台广文帮了你，所以你们都被赶了出来。你且想，他就是教，教就是他，他要怎么改教规都可以，你又何必钻进他给自己下的套？他肯承认朱翼，便是承认佛法不外人情，若是他六亲不认，才说明你毫无希望。”

　　鬼母蓦抬起头来，蓬头垢面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含羞带怯，看了白亭一眼。白亭森然道：“此女篡改佛意，实在当诛！”朱翼拍手笑道：“当诛当诛，是该活活钉死，还是一把火烧死？我与她圆了洞房花烛，她肚子里也许就有你孙子，你好好烧，千万别留下后患！”

　　楚楚失声道：“谁跟你------”朱翼瞪了她一眼，道：“你睡糊涂了，哪里知道？四哥和迎客之僧侣可以为证，她入寺时，睡得活像死猪，见人就想拉到床上去。哎呀，我就从了，爹爹，做就做了，哪有你这样，每次非得将自己的女人杀死？”拍拍手道：“既然阴嫫也是，今日之事，我就不跟她计较。爹爹，你已经害过我娘，再动手杀她，岂不是让人齿冷？再则说了，我们不嫌地小吗，这么一合并，声势不就壮大许多？有她在，或许能使转魂灯尽快恢复，鬼节可已经不远了。”

　　白亭皱眉道：“可她算什么？不伦不类。”鬼母喜出望外，冲上去一迭声道：“师傅，你知道的，我连名字都是师傅给的，哪会跟师傅计较什么？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师傅肯让我跟随左右，让我剃度做个比丘尼，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白亭一掌将她推开，厌恶道：“你别跟着我，继续守着你那些鱼人罢。”鬼母乐颠颠的，顺手抱住他一只脚，仰头道：“师傅，他们的滋味，你还不知道呢。我已经训练了他们多年，我保证，你尝过以后，一定不会舍得杀了他们的。”

　　白亭怒道：“真正岂有此理！”一脚将她踹了开来。朱翼笑嘻嘻道：“不管怎么说，虞妍是宋纲教出来的，也算她的弟子。得了，爹爹，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儿媳妇既然一直护着她，那就是一家人了，往后还是亲近些吧。”

　　鬼母连连点头道：“一家人，一家人。”真正心满意足。突听白亭冷笑了声，道：“待真做了我儿媳再说不迟。我看宜早不宜晚，待明日，就把两件事一并办了罢。那畜牲既然逃了，倒也正好，你便可封王娶妃，正式解掌我教。三弟，四弟，你们去通知老五，叫他准备圣水，择日开坛！”

　　楚楚失声道：“娶妃？”朱翼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既是大喜，不宜杀生。那寒明允尚且有一口气，反正也炼不出什么丹来，不如乘此大赦，留他逃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