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鬼舫惊魂》有缘人

43、瓜代有期（六）

　　本来被夜色沉沉笼罩的水面，水波逐渐透明，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底部各种摇曳的水藻，都似乎在尽力向她扭转过来。所有的生物都争相从隐匿处爬将游动过来，向她聚拢，又保持距离，宛如在她身旁树立了道天然屏障，而且还呈逐步增加的趋势。波浪一丛丛簇拥着她，宛如母亲的手，在不断轻抚她的躯体，月亮不知何时悬于中天，柔柔把月光尽洒在她身上。耳边依稀有渺远的歌声，动听到不可思议，有那么一刹那，似乎是数千年的岁月沧桑，从她身旁如风疾奔而过，她鼻端控制不住一再酸涩，不知何时，竟已泪眼婆娑。

　　水波中映现了无数透明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美到极点，但都不过是浮光掠影，在水中一晃而过。那夜光兰在她胸前辗转绽放，瓣瓣都犹如沁出光来。那种温柔迷茫的香味与风声无尽缠绵，空气中都是伤感的味道，不知由谁开始，有人断断续续抽噎起来，随即一呼百应，嚎啕声响成了一片。澹台广文伏在甲板上，像个流离失所的孤儿般哭得不能成声。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张开唇来，普一出口，便是一连串音符般的词语，带着诗般韵律，在风中听来，宛如一曲离歌。

　　随着她语气的节奏变幻，水面都在动荡起伏，无数的泡沫都从水底慢慢汇聚上来，盘旋在她脚边不去。她似乎自然而然，将手按在左肩的红痣上，感觉有股热流，就从那里喷涌而出，汇向她胸前。那夜光兰的花瓣都为之一震，随即片片愈加饱满，使劲向四周伸展开去，倏地，一瓣瓣掉落下来，一瞬之间，根根银色花蕊应声而落，溶入水中，夜光兰消失不见，随即，整个水面都一下子透出万丈银光，不过顷刻，光芒便一点点黯淡下去。

　　一个个熟悉的身形在水中慢慢出现，一张张面孔都带着不能置信的狂喜，伏在水中不住叩首。最后出现的是荼蘼，她怔怔立在碧波之上，喃喃道：“祖奶奶，你说过，夜光兰只能再开一次，它盛开的时候，就是我们应该永远离开的时候。可是，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实在不甘心走。即便我们不过是重生另觅载体的幽魂，为何这个世界就容不下我们？生，难道就是为了幻灭？死，难道才算解脱？”

　　所有的香气渐渐消淡，白亭将袖一挥，指了楚楚道：“此女妖术已尽，众徒儿，再莫为她妖法所惑，速速起兵，剿灭这些变种鱼人！”

　　突听有人轻轻呻吟了声，金盘之上，朱翼慢慢张开那双细长的眼睛，连眨数下，声音微弱，中气倒还十足，笑道：“咦，是谁在我耳边一直唱悲歌？唱得我肝肠寸断，再累也要张开眼来。嗯，虞妍，想不到，你居然是当今世上最后一个鲛人！”

　　楚楚张大了嘴巴，已经能发出正常声音，急急摇头道：“我不是鲛人。”想了想，又按住左肩，犹豫道：“芯片？鱼妇？”

　　白亭的身体犹如一只飞速降落的白鹫，猛扑到金盘之上，伏在他身旁，抓住他一只手腕，声音发抖，颤声道：“老七，你醒来啦？”后者也由他抓着，淡淡笑了笑道：“我好累，爹爹，能不能莫要再为难你儿媳妇呢？”

　　只听得扑通声连成一片，却是很多僧人没能抓住手里的转轮，跌落了一地，发出一连串声响来。白亭瞳孔蓦然收缩，过了许久，慢慢开口，一字一句尤为艰涩，瓮瓮道：“我教只求一不老，二不病，三不死，四不别，五欲消亡，何来妻儿？老七，你糊涂了。”

　　朱翼满不在乎，撇了撇嘴道：“若非我父，谁肯为我倾耗一生修行？我佛曾言，纵欲禁欲，一为堕落，二为痛苦，皆是深渊，行于中道，始能超脱。再说爹爹，你当年敢做不敢当，害母后被活活钉死在炮台，我普生下来便被连夜弃于河中，才拣回一条性命，天生天养，冷暖自知。我多年来宁可四海云游，也不肯返回故土，你以为我想认你？不过看你执迷不悟，既然不悔，又何必费尽心思，明知不可为，还硬违背教义，非要我身登大宝？”

　　底下窃窃私语声响成一片，白亭冷冷一扫，便是雅雀无声。他欲言又止，思忖再三。朱翼哈哈大笑，道：“爹爹，你真不配我叫你一声爹爹，如今你还怕什么？既然已经坐拥河山，为何不敢直言，你虽为法老，但你亦不信黑教。所谓佛法，都不过是些骗人的幌子！喏，修炼也是空的，长生也是空的，生死因果都灭，永不再受三界生死轮回，故名不生，或曰长生。”

　　不少僧人如中雷噬，好几人面无人色，当场晕了过去。白亭喝道：“这都想不通，不配来此间修行，不如直接魂飞魄散的好！”还有些人战战兢兢合掌道：“飞龙大人说得有理，我等愚钝，闻言始茅塞顿开。”

　　白亭不去理会，定定看了朱翼良久，淡淡道：“这么说，你想通了？”朱翼跳下金盘，漫不经心道：“我没想通，即然赤五算出只有它才能传承黑教，那就还是它好了。喏，我只想着既然它开悟了，那些用来点化它的美姬自然用不着了，其他也罢了，这个女人，留下来罢。”手往楚楚那边，闲闲一指。

　　白亭冷冷道：“你不是已经看透了女人么，她又有什么不同？”打量了楚楚几眼，道：“鲛人乃万灵之源，天地所钟，这女子一身灵性，说不定转魂灯，就缺她一味真火。”

　　楚楚生生打了个寒噤，急忙摇手道：“白老大，你不要误会，我对你这私生子可没兴趣。那个，对，我生是海上风的人，死是海上风的鬼，你是朱翼也罢，将来成法王也行，可一点都不关我的事！”

　　朱翼眨了下眼睛，朗声大笑起来。白亭已勃然大怒，喝道：“女人不过是此间一件物品而已，由得你挑挑拣拣？真正不识抬举，夜光兰已谢，瞧，它在这里。”

　　楚楚奇道：“在你那里？”抬头一看，只觉他的双眼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牵引着她的目光，不住向里面探去。她头昏昏沉沉，知道不好，尖叫道：“白老大你好无耻，鬼母，你快来啊，他要带朱翼走了！”

　　朱翼捏了自己下巴道：“爹爹，是个失魂人，便没那么有趣了，你还是罢手罢。”白亭瞪他一眼，道：“抱柱有信，忠贞如此，既然不能摄魂，你还是死心罢，莫忘记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朱翼面色一黯，随即又是一展，欢喜道：“既是忠贞，必然难移，这才是难得的。莫忘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既肯救我，显然对我亦是有情，多少点罢了。反正此地岁月静好，我与她慢慢消磨，也就是了。”拍了拍他道：“我既认了你，你也不要太难为我，子不教，父之过，你现在再想端架子，也已晚了。最多大家各退一步，我想通了，就这么回事，你那些教规我是不会守的，你若还想叫我当法王，那，这女子你就不要管了。”

　　白亭叱道：“说什么孩子话？法王既然成佛，怎么还能有姬妾？”看他面色将变，想了想，深深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叫她做个比丘尼，也就是了。”突听水底有人破口骂道：“朱翼，你敢胡言乱语，诬蔑尊者？师傅普度众生，佛法高深，座下只有数不清的弟子，从来没有子嗣，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他血统何等高贵，你和你娘，都是不知羞耻的贱种，是他一生的耻辱，活像甩不掉的烂膏药，不准再诬蔑他！”

作者有话说

　　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