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金钩赌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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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琉璃门蓬然打开，一股寒气裹在风中直扑了进来。
金钩赌坊中的众人就像约好了一般，即便身子不动，有意无意，都向门口投去了一个眼神。首先入目的是一顶尖顶阔沿的银色帷帽，雪白的绡纱垂荡下来，长至胸前，垂角的银珠在风中飘荡不已，时而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响。底下是一袭鲜艳得有些夺目的紫色披风，将来人美妙的身材牢牢裹住，同色的纱裙从边角漏滑出来，隐隐露出底下银白的一双缎鞋，娇小玲珑，步步犹如莲移，毫不迟疑，向着押大小的赌桌一步步移去。
人群自发自觉，立即让开一条道来，庄家对面那人看得有些发痴，不知被谁狠命一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那女子也理所当然一般，娉娉婷婷坐到他的椅上落定。庄家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微微含笑道：“虞姑娘好！”
那女子的帷帽点了一点，不知怎么，手里已多了一个长长的犀角箱，默不作声，往桌上轻轻一放。莹白的手指在箱扣上一拨，箱子应声开启，却是满满一箱密密堆放的金锭。四周传来轻轻的惊呼，女子并不理会，以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台，声音清冷，淡淡道：“开始罢。”
少年推过一个青瓷投壶。女子五指纤纤，盖在了其上，托在手中，向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少年亦取了个投壶在手，刚劲的手指扣在顶上，飞快地摇了起来。赌桌旁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窃窃私语道：“如果豹子张都赢不了她，那金钩赌坊就等着关门大吉罢。”
只听骰子在投壶中旋转敲击之声清脆响起，少年面色初始极凝重，时间一到，将壶倒覆向下，神情中已有了一丝自傲，举手向女子道：“虞姑娘请！”女子手亦从投壶上移了开去，抬起袖来，露出珠圆玉润般的一段皓腕，捋了捋自己帷纱，声音中并无起伏，平平道：“你先开。”
少年扬了扬眉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啪的一声，将壶盖掀了开来，但见里面五粒骰子点数各不相同，居然连一个顺子（五个骰子点数呈连续分布，如12345和23456）都没组成。旁边立时是一阵不能置信的哗然之声，少年宛如木雕般呆在那里，愕然道：“怎么可能是驳杂？这---------”满头汗珠涔涔而下，脚下一软，险些就要瘫倒下来。旁边人一声高过一声，叫道：“虞姑娘，开你的！”
女子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拎起了壶盖。就在这瞬间，投壶似乎微微颤动了下，女子帷幕后一双明目猛地抬了起来，向后极锐利地投了一眼，神色不动，拿盖的手却微微顿了顿，这才将它慢悠悠拎起。四周人屏息以视，待得看清，顿爆发出一片尖叫声。无数个声音叫道：“满园春，又是满园春！”（五个骰子都是四点，为最高彩。）
赌桌后轻轻传来一声吸气之声。女子帷幕下眼睛一弯，顿时有了笑意，隔了重重绡纱，都还能感觉到波光粼粼，动人已极。赌桌后低低嗯了一声，少年身体一震，呆呆凝视在女子身上的眼睛立时垂在地上，勉强笑道：“虞姑娘，你又赢了。”
人群中传来满是惊羡的叹息声，看着一旁的大汉又拎过来满满一盒金锭。女子也不点数，微微点了点头，将两盒金锭合拢，堪堪站起声来，突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含笑道：“虞姑娘请留步。”
屏风后转出一张金色面具来，身上黄缎金描，绣满了飞禽走兽。满堂内顿时寂静无声，女子冷冷道：“对不住，虞妍每晚只赌一局，今日已过，恕不奉陪！”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更何况，黄爷刚才已经出过手了。”
那人一怔，随即仰天哈哈大笑，点头道：“你知道某家，某也对你略知几分。你是长春坊的姑娘，听说是宋纲新得的宝贝，花名就叫虞美人，第一天来就砸了阴铁的场子，还跟朱七打了一架，据说还是胜负难分，有宋纲护着，朱七都不好太难为你。这几日来，你每晚到此，每次都赌一盘色子，天天开的都是同色（又称"浑花"，全部为一种点数）。我满场的好手，一碰到你，连个对子都摸不出来，虞美人，你可真是能耐！”
女子闲闲理着披风，淡淡道：“愿赌服输。黄爷还可以等明日。”那人笑道：“噫！某见龙黄裳是什么人，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不像朱七，心中不服，还装成若无其事，成日里上你们长春坊去晃荡。某只是奇怪，老宋若是缺钱，吱一声就是，即便白亭不肯给，金三也肯抖些金屑儿出来的，为何要姑娘放着大好的戏曲不练，天天跑到我的闷罐子来？”
女子轻轻一笑，道：“可惜虞妍别的不爱，就爱这里这个调调。”周围都是一阵哄堂大笑和叫好声，黄裳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接口，已听另一人拊掌笑道：“说得好极！我也最爱这个调调！”
屏风后一瘸一拐，走出一个人来，右脚支了根金杖，金衣上火焰般的红色图案熊熊燃开了一片，使得他的人看上去似乎也置身于火海之中，金色面具上那双眼睛极亮，看上去仿佛正在灼灼燃烧，一边拍掌，一边眨了眼睛团团盯着女子，笑道：“爷从不喜欢跟女人赌，今晚竟有些想跟你破例赌一次了。”
女子低下头来，手指美如兰花，若不经意地在腰带上绕了一圈又是一圈，轻轻道：“既然又是位爷，虞妍倒也可以破例一次。不过，要看拿什么赌。”
那瘸子拿肘捅了下黄裳，大笑道：“看，我面子比你大！”黄裳嘿嘿道：“虞姑娘头上帽子这么沉，招子倒真亮，可惜只怕是走眼了。这人是个穷光蛋，好东西都拿去喂炉子了，他有什么可给你的？”
女子缓缓坐了下来，摇头道：“好东西我多得很，就稀罕不平常的。只要他的东西任由我取，与他赌上一局，又有何妨？”
黄裳险些跳将起来，点了那瘸子道：“某总算明白过来了，虞姑娘在我这赌坊转了几日，莫非就是为了钓我这好赌的兄弟？唉呀呀，虞姑娘莫非瞎了眼了？我这兄弟潇洒比不得我，英俊比不上朱七，风流比不得宋纲，圆滑及不得金元，最重要的，你看，他还是个瘸子！”话音刚落，那金杖已劈头劈脑打了下来。他一边跳起来躲闪，一边叫道：“都明摆着嘛，还不让人说？”
女子噗嗤笑了一声，声如珠滚，极干脆地道：“好的好的味道，瘸有瘸的风度。”那瘸子的金色面具抖了一抖，黄裳面具上那双眼睛差点要跌落下来，呆呆叫道：“啊？！这金钩赌坊开到今时今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迷赤五的姑娘！”
那瘸子收起金杖，摸了摸鼻子道：“姑娘莫非是有求于我？”女子五指如兰，比了个手势道：“火龙爷若还想赌，就请安坐。若是悔了，虞妍这就告辞！”扶了桌边，就欲站起身来。
黄裳连连摆手道：“虞姑娘且坐，且坐！他要是今儿不敢跟你赌，我就不认他这个兄弟！”睨了女子，嘿嘿笑道：“不过我说虞姑娘，我这兄弟虽然穷，可也不缺金子。他从来不喜女人，房里至今还没妾侍。难得他与你脾性相投，黄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赌输了，虞姑娘可得今晚便开了脸做他房里人！”
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女子，却见她侧头想了想，轻描淡写道：“赢过我再说。”旁边人哄堂大笑，俱道：“就是，赢了这位小娘子，再作道理！”
瘸子想了想道：“横竖我不吃亏！”大刺刺在庄家位上坐定，顺手将投壶一抄，一抛，骰子一颗跟着一颗，直直落入壶中，转眼已叠成一根竖条，只露出顶上一点红星。四面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看他笑嘻嘻问女子道：“还赌这个？”
女子想得一想，摇头道：“大伙儿陪了我几日，都辛苦了，不如就在今晚赚点红利罢。早听闻赤爷手法是这不夜城里第一名，虞妍就跟着大家，想向赤爷要个骰宝。”
瘸子惊讶道：“你想买大小？这个倒有多少年没玩了。”和那黄裳对看了眼，笑道：“既然虞姑娘点了这个，焉有不允之理？”选了三颗骰子放入投壶里，看向众人道：“你们是等下，还是现在押？”
众人你推我拉，推搡了许久，看着女子，犹豫着不敢下注。却见女子沉默良久，忽伸出青葱般的五根手指来，状如兰花，在顶上轻轻一抬，银色帷幕慢慢卸了下来，露出满头青丝，顶上只以银色缎带打了个结。
堂上鸦雀无声，看帷幕下先露出修长舒展的新月双眉，底下两潭秋波，深不可测，脸型比一般的美人尖略微丰润，两颊粉灼，红唇露滴，微微开启，下颔向男子点了点，道：“你先开！”
众人呆若木鸡，看那瘸子迅速将眼光自她面上移开，已恢复了常态，笑道：“姑娘如此用心，看来爷也得仔细些！”手上稳稳，将那骰子摇得飞快，到后来简直像风在呼啸，倏地一下合定在案上，身不动，气不喘，含笑道：“虞姑娘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金钩赌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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