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霜》追一只鹿

8、第8章

　　而我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从南阳返回，便有了孕吐的反应。那时我胎位未稳，不宜赶路，而这又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可以说比我还金贵。于是王濛便要我和她一起在南阳坐月子，暂缓北上。

　　我同太子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我还在信里同他调侃顾寒客的嘴一定是开过光的。

　　太子是个温柔得如月光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而他不久就回信说他喜不自胜，激动得几晚无法入睡。他想定是上天怜悯他才会赐给他这个孩子。他让我安心养胎，前方一切都好。他不日就会领兵入京，然后接我回家。

　　我看着家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暖得不行。太子的家在那三千的宫殿，而那里以后也会是我的家。

　　我一直满心欢喜的等着他来接我，一直等，一直等……
　　一直等，一直等………

　　可我没有等来他。

　　我

　　等来了

　　他的

　　棺椁

　　…………
　　这叫我怎么接受呢？
　　这叫我怎么接受啊！！！！！

　　我在他的灵柩前哭得撕心裂肺，可是他却再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他不能抚摸我的脸，也不能拍我的背，更不能收集我的金珠子………

　　我在哭啊，我在哭。萧湛，你的心痛不痛？你告诉我，你的心痛不痛啊………

　　他回答不了我。他听不见，他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顾寒客搂着我，我死死咬在他的肩上，不住地捶他的背。我学过武，又使了七八成的力气，他却一直没有吭一声。
　　我问他，他是不是算到了，是不是算到了………

　　他只说人各有命。

　　我好恨，我不信命。我不信命，为什么要让我信命……

　　顾寒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贴在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他让我小心宇文氏。

　　是了，太子怎么会暴毙？我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仔细养着的男人，怎么会暴毙？！

　　是宇文拔，是这个奸诈小人！我看着他假意在太子灵前哭丧，起身就要拔剑杀了他。

　　他只一个眼神，周围的人便把我押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往日里太子身边的近官一个都不在场。原是他早就给我设了个鸿门宴的局。我此次回来，他就没想让我能活着出去。
　　他想怎么对世人说？太子身死，他的夫人，给他殉了葬？

　　我不知世上为何会有人为了权势做到这个地步。从前无法想象，但今天却是真的见到真人了。

　　这场变故并不是无迹可寻。
　　太子入京，京都里的世家贵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太子要变法。一旦他成事，那世家就再无翻身之日。
　　可如若是个贪财贪权的入京，那他们世家依旧可以百世长存。
　　宇文拔就是这么一个人。
　　沈氏的家主沈轻真真是没少花功夫啊。

　　我在堂中仰头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苏云是霜和命搏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还是一场空………

　　顾寒客站在我身后，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他叫我不要害怕。这句话就和三年前太子和我说的那句如出一辙。

　　我想我不能和太子一起死了，我要和顾寒客一起死了。那这一次还有天神来救我吗？

　　顾寒客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他掐指一算，说我命不该绝，问我信不信。

　　我信他。我何尝不信他呢？

　　我耳边传来刀剑的声音，顾寒客冷笑说他此行前早就防着宇文拔有这一手，却没想到他真的卑鄙至此。
　　南阳的军队杀进了殿中，我又一次得救了。但我不想走，我的太子还在这里。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我要是走了，他会孤独的。

　　我和顾寒客逃到在门口时看见了宇文拓。他刚从淮州赶回来，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祸事。

　　我看见了他，扭头就对顾寒客说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

　　顾寒客大喊着我疯了。他说我不能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肚子里的。他抓着我的肩膀，声音压低，说我们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说他刚刚自己也说了，我命不该绝。他说他说话向来不把门，又不是真的会算卦，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胡话？

　　你看他终于承认了。可谁叫我就是信他呢？我叫他等我，我一定会去南阳找他。

　　那一刻，他哭了。
　　我觉得好不真实，可是我的顾神仙真的哭了。他说他等我，他还没有老婆，他不想打一辈子光棍。
　　他有没有老婆和我没有关系，可我看不得他哭。于是我冲他点了头。
　　顾寒客放了手，然后我就径直向宇文拓跑去。

　　我扑进宇文拓的怀里，求他救救我。他紧紧把我抱在怀里，而我抖得如筛糠一般，显然是吓得很了。
　　他捂住我的眼睛和耳朵，不停地告诉我没事儿了。没有人敢靠近我们半步，他满身的戾气，像是护食的野兽。

　　他走到宇文拔跟前，让他放了我们。宇文拔看见我又回来了显然有点意外。他说这个妖女和她的奸夫刚刚已经快跑了，现在是自己跑回来的。

　　我说你也说了我是妖女。你弟弟从前答应要娶我，我要是跑了就什么都没了。可如果我回来，我就是王妃，我为什么要跑？

　　宇文拔不相信我的鬼话。但宇文拓却说确有其事，他要休了谢氏，此生非我不娶。

　　宇文拔怎么可能让他休了世家小姐来娶一个妖女？可他奈何不了宇文拓。
　　两个人都不退步，于是我和宇文拓的婚事就拖着。

　　夏日炎热，太子的灵柩并不能停很久。我想把他带回京都，于是我和宇文拓商量，问他能不能一把火把太子的尸首烧了，让我带着他的骨灰入京。

　　为了正统的名头，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只说先把太子先就地埋了，等到建都再把他迁过去就是。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在一个下着小雨的阴天，我送了太子最后一程，就这么看着黑土一层一层的盖上去。
　　太子的音容仿佛还在昨天。他桃花一样的笑眼，他修长的手指点在书上，他起身后身侧的体温，还有他为了不吵醒我小心挪动轮椅的声音………
　　所有的这些，都好近，又都好远。

　　如果不是这漆黑的棺椁，我绝不会相信太子死了。
　　而现在他的灵柩入了土，看不见了。那他就又活了过来，活在我死了的心上。他在替我活着。

　　景泰三十四年夏末，世上没了苏云霜，只是多了个未亡人萧苏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