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霜》追一只鹿

7、第7章

　　顾寒客从不会说大话。整整一年的朝廷反剿，南阳都因着璇玑山这一天然屏障岿然不动。
　　萧氏王廷上下腐败，一年的耗战早已兵疲马弱。而我们却因为太子贤明的名声一时间相应者甚广。各地都纷纷开始起义投奔。

　　景泰三十二年，宇文拔在淮州起兵归于太子麾下。宇文拓也带着云霁一路从京都杀出，到了南阳。
　　此时后方渐渐稳定下来，时机成熟，太子决定北上。

　　宇文拓和云霁到南阳的时候，我亲自去城外接的他们。他看见我很是激动，正要上前时却被我身旁的侍卫拦住，说不得在夫人面前造次。

　　宇文拓一时没有回过神，他不理解夫人是什么意思。云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说阿姐，你嫁人了啊？我姐夫是谁？降得住你吗？

　　身边的礼官出言训斥他慎言。而他见我不理他，不悦的嘟囔着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并不是不想理他，只是实在因为心虚不敢面对宇文拓。这时，一个挺着孕肚的女子从他们身后的马车掀帘而出。

　　她冲着我盈盈一拜，向我问安。我以为这个小娘子怀着云霁的孩子，一时觉得这小子从小胭脂粉堆里打滚，难道是物极必反，看上了这么个长相寡淡的娘子？可没想云霁转头就说这是谢家嫂子，是世家谢氏的小姐，也是宇文拓的妻。

　　我眉峰一挑，很感谢这位小娘子。她让我的愧疚刹那间烟消云散。
　　于是我笑着同她回礼，并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叫她赶快上马车，别动了胎气。

　　宇文拓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但云霁挽着我，粘在我身上，显然是想气死我身旁的礼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上，他和我很像。

　　云霁盘问我他姐夫的事，我只告诉他他见着就知道了。他撒娇说我不够仗义，结了亲都不给家里人写信。那个男人是不是很穷，怕给不起彩礼，才不让我告诉他们。
　　我也不知道太子现在算不算有钱，但我们如今的确是用钱的时候。军饷费大多都是顾氏在支撑。
　　想到我没要嫁妆，我就问云霁要是我出嫁，哥和舫主会给我多少嫁妆钱。
　　云霁答不出，他说他得写信回家问问。我忙叫他别问，我就是个打秋风的，随口一说，不能当真。

　　我怪云霁不该学我，应该好好呆在京都，不要给家里人添乱。但他红了眼眶，说皇帝不是个东西，苏家叛了第一个，迟早会叛他这第二个。

　　他说了后我才知道，那个狗皇帝猜到是哥和舫主包庇我，使我能够劫走太子。于是他软禁了哥的妻女，只为让他完全效命于他。
　　他让哥去南阳带回太子的头。
　　哥还没有听完就在皇帝面前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等他笑够了，他才说皇帝真的很傻，因为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他识相一点就这么放过他们一家。要么哥就当场杀了皇帝，大不了他们一家给他陪葬就是了。

　　我猜那个狗皇帝当场一定吓傻了。因为哥疯起来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而我同时又觉得我哥不愧是我哥，还是一如既往的酷。

　　我和云霁聊了一路，而宇文拓骑马跟在我们身后很远。我想他看着我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的官员和车辇，看着他们对我唯唯诺诺的恭敬，应该能死心了吧？

　　我们到府邸的时候，太子却迎到了门口。这显然不符合礼数，但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云霁没学过什么规矩，他就学着周围人的姿势行礼。太子看着他呆里呆气的模样，笑着对我说如今他倒是明白霜儿为什么这么宠他的弟弟了。我听出太子口中的遗憾，他的弟弟并没有云霁这么可爱。
　　云霁听后一愣，抬起头看太子。却看见太子正握着我的手。

　　姐……姐夫？

　　太子应了他一声。这声姐夫显然叫到他心坎里了。

　　云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要当国舅了，于是狗腿地要上前推他的姐夫入府。我总是拿这个弟弟没有办法，但太子惯着他，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朝廷早已溃不成军，太子军队一路北上，很快整个中州便已经收入囊中。楚地五洲，加上淮州和中州，我们已然占了三州。

　　而就是在那时，沉闷乏味的行军生活迎来了一件空前的喜事。为稳定局势，南阳顾氏和中州王氏选择联姻。
　　新娘子是中州名姝王濛，王氏的嫡长女，年方十七。而那新郎，原本应该是顾寒客。可他死活不愿老牛吃嫩草，要他的弟弟去娶。
　　太子和我都扭不过他，也就不再逼迫他。不过他一个二十五六的人却还没结亲，的确说不过去。每每我给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都对我一声冷笑。我问他是不是因为还在怪我。他说我没有那么大的脸，他只是想通了，他不喜欢女人。
　　我说他看上哪家儿郎，我替他说亲。他就说他看上了云霁。

　　我当场气得快要吐血，果然是一句都不能与他多说。

　　王氏以五千两黄金作为嫁妆将女儿送了过来。十里的红妆，箱箱的妆奁，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阵阵锣鼓唢呐声直要把人震聋。
　　我此生都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出嫁场面。王氏女儿投了个好胎，她有高贵的出身，一定还有一双很爱她的父母。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太子知我心中所想，他向我承诺，说他定也会在京都为我举办这样一场婚礼。

　　王氏父母舍不得女儿，王濛小娘子和她的夫婿在中州很留了些时日。而她没回南阳的那段时间，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去找她聊天。
　　她长得奶呼呼的一团，说话有趣，声音又软，直叫人想欺负。偶尔谢家那位也会同我们一起，但她就像个闷油瓶，半天倒不出一句话。
　　我说她这么无趣，宇文拓也是个无趣的，两个人呆在一起不会大眼瞪小眼吧？她垂了眼睫，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起他们儿子出生的时候，我兴冲冲地将婴儿抱给宇文拓，但他却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王濛说她应该投其所好，男人嘛，都是靠哄的。这话我听着耳熟，不知是哪个青楼姐姐给我说过。但话从王濛嘴里出来，我不得不说佩服。
　　我想了想，握住谢家娘子的手，很是郑重地说道。你不用管他，女子不一定要靠男人才能过活。你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权当没他这么一个人。
　　谢氏一听，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说她这辈子都成不了我，她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可她不能没有他……
　　我又说错了话，只得闭了嘴。王濛嗔怪的看了我一眼，忙将她哄住送了出去。

　　王濛送人回来的时候，盯着我看了很久，直叫我脊背发凉。她说，姐姐情债可真不少。
　　我装作听不懂。
　　她叫我不用不好意思，男人迷上我不奇怪，就是女人，看我看久了也会动心。

　　初始时，她总是这样在我面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起先没放在心上，后来就只有装傻。渐渐的她也就不提了。
　　而她后来怀孕生子，我还专门从中州赶到南阳看她。她那时难产，早已经气弱如游丝，可她死死的抓住我的手。问我知不知道她一开始根本不想嫁给顾寒卿。她想嫁给太子，即使是做妾她也要嫁给太子。
　　我说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太子不会娶她。
　　她嘴角扯了个笑，说那就好，又叫我放心，说太子的确不要她。
　　我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说她就快不成了，但她不想让我误会。

　　有个姑娘及笄那年有一次上街，看见街上满是追捕逃犯的画像。她觉得好奇，便凑到跟前看。就一眼，她就被画像上的俏丽公子吸引了。
　　在她眼里，他是个敢为天下先的仁义之士，是个仗剑四方的俊美侠客，是个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是她闺阁梦里顶天立地的英雄。
　　只是可惜了，他不是他，而是她。

　　王濛想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现在她要死了，但她可以牵着我的手，她觉得很值。

　　我握着王濛的手，说她会母子平安，不会死。可她痛得狠了，并不信我。我只得说若是她此次能活下来，我便答应她一件事。什么都可以。

　　她听后眼睛亮了，豁出命的生下了一个男婴。那个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累的昏死过去。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四海皆是捷报。前线已经不日就能推进到京都脚下，而宇文拓也率领十万军队击溃伺机从淮州南下的格尔图人，稳住了后方。

　　顾寒客很喜欢这个孩子，即便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将自己的胎玉取下挂在了刚出生的侄子脖子上，将他选做了下一任的家主。
　　他给他起名为顾清晏。唯愿自此以后可以博得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

　　我看着顾寒客抱着孩子逗他开心的模样，心却如针扎一般。他这样浑身带刺的人，也有着慈父柔软的一面。

　　他见我看着他愣神，问我是不是傻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我说他在放屁，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胎玉给出去。他说他算过，他命里无子，他和这个孩子有缘，他高兴就给了。
　　我一听眼眶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说那我呢，我命里有子吗？

　　他说我有。
　　我的儿子是要当皇帝的命，他问我满不满意。

　　满意，我为什么不满意呢………

　　我怪我自己这两年跟着太子，心也变得越来越软了。夜深人静时，我也会想起我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他离开了我，又会去哪里投胎？他还回回来吗？我已经可以给他一切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