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霜》追一只鹿

6、第6章

　　我带着那三十个人潜进了宗正寺。为了声东击西，我们在寺里放了一把火。就这样萧氏皇族三百多年的谱牒，被我这一把火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太子在宗正寺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再不是我初见是那个温暖的话本哥哥。他消瘦得只剩骨头，一双眼窝深陷，就像是一个破烂的玩偶，我一碰就会坏掉。
　　而我扯掉面纱的时候，他桃花眼眸里的惊喜和缱绻直直要把我溺死。我不能看他的眼睛，那样会让我失掉所有的定力。
　　我没有时间和他叙旧，一把拉起他就要走。但他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只得把他背了起来。上手的那一刻我只觉得他轻得可怕。他这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显然没被女子这样背过，但他却异常乖顺地俯在我的肩头，紧紧地搂着我。

　　我们一行人从宗正寺杀出重围，逃出京都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就在我马上要和城外的人马接应上的时候，哥和舫主带着人追上了我们。我知道他们是齐王派来追捕我的。
　　我被他们逼到了低洼处，天上开始下起了漂泊大雨。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我能清楚地听见马匹喘着粗气的声音。那一刻，我背后只有一个病人和七八个伤员，但我却面对着青龙舫一百个训练有素的青龙使。

　　我知道舫主和哥终于要清理门户了。也知道那句一笔勾销并不是说来吓唬我的。

　　我可以泰然赴死，但我不能让太子陪着我死。我握着刀，却哭得手不住抖。太子从我身后紧紧地稳着我的手，他说他萧湛这一生能和我死在一起是他的福分。他叫我不要害怕，剩下的路他都会陪着我。

　　我不知道舫主和哥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但他们的确骑在马上看我哭了好些时候。直到他们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才真正开始拔剑。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天神降临，那他一定是宇文拓骑着马朝我奔来。宇文拓虽蒙着面，但我知道是他，我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接应了我的兵马来救我了。而他披荆斩棘地冲到我跟前拥我入怀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这样，我成功地带着太子逃脱，而宇文拓送了我将近百里，一直快到中州的地界，他才敢让我真正一个人领着轻骑赶路。

　　他说是云霁放心不下我，专门找到他让他接应我。可那时宇文拔并没有起事，所以宇文拓还不能和我走，他得留在京都。宇文拓说他已经给兄长写了信，承诺不久就让宇文拔起事，这之后他就会去南阳与我团聚。

　　我被他的义气和豪爽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就算是以身相许都没有办法报答他的恩情。
　　他和顾寒客那个无赖不一样，他在我面前总是彬彬有礼。但我开玩笑说以身相许的时候，他却第一次失态的抓住我的手放在心口，叫我在南阳一定一定要等他。

　　顾寒客从没说过喜欢我，但宇文拓的喜欢却真挚地可怕。我想如果我没有遇到太子，我铁定是会应承他，在南阳等他的。

　　但我不能答应他，我只装作自己听不懂。我笑着说他傻，我在南阳没有兵马，除了等还能干什么？他听后一定要我发誓，我拗不过他，只得发了一个昧着良心的誓。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因为太子身子虚弱，我替他找了辆马车。赶路的时候我便一直伺候在他身旁。其实我以前除了闯他寝宫的那一次，其余时候与他面都没有见过几面，也就更别提和他说话了。平生第一次，我能靠他这么近，也能有大把的时间与他谈天。

　　一路上我乐此不疲地同他讲着话，但他却不是很领我的情，每一句回答都很客气。这和他那日准备与我共赴黄泉的深情显然是不一致的。
　　我也懊恼地想过，或许真的是自己会了错意。又或许是他在责怪我害他被废，吃了一年多的苦。又或许他本就是我够不着的月光，只是暂时给了我一点光亮而已。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但他腿脚不便，所以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我都怕行伍里那些大老爷们儿不能顾及到，总是亲力亲为。
　　我晚上就睡在他马车边上，只要一听见响动就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去。而他的衣服裤袜也全是我一个人到河边浆洗。我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洗一个男人的贴身衣物。
　　那时候我满心满眼都他。如何既赶路不被发现又能让他不会过于颠簸，如何让他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吃胖一点多长点肉，恢复得快一点，又如何让他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过于苦闷，能多笑一笑………

　　或许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他。他的目光总是追随在我身上，我走到哪里，他掀开车帘就会看到哪里。队伍里一个小兵说如果太子看不到我，那他没个一刻钟就会问我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听这话时心里很暖，我喜欢被他依赖着的感觉。
　　7
　　我们到南阳的时候，太子已经养得有几分人样了。但他的腿是被人生生折断的，已然没得治了。一到南阳我就让顾寒客替我想办法，给太子找个趁手的物件。

　　顾寒客看了一眼太子的腿，却偏要拉着我要我亲他一口。我脸涨得通红，顾寒客那厮却对太子说让他不要见怪，他和拙荆平日这样调笑惯了。顾寒客掐着我的腰，而我竟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

　　那天后太子就开始躲着我。他坐着轮椅，移动得很笨重，所以我能听见他躲我的声音。我听着车轮的响动，心里却总是钝痛。我受不了他躲着我，我很自私，我想让他心里除去他的天下苍生，就只有一个我。

　　我去找了顾寒客，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巴掌。我告诉他从今往后，我和他再没半点关系，我和他那些事他也最好烂在肚子里。但凡他敢再在太子面前多说一句，我就撕了他的嘴。
　　顾寒客望着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我问他是不是哑巴了的时候，他说皇后娘娘，顾某祝你幸福。
　　我听了这句话，本来应该高兴，可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但转念想到顾寒客向来拿得起放得下，我苏云霜也并不会输他。

　　如果一个好手好脚的人诚心堵一个瘸子，那他绝不可能躲得掉。太子被我逼在角落里时，倒显得我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他问我有什么事，我便问他问什么要躲我。他说他没躲我，但我说我有事，我胸口疼。
　　我蹲下来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我说他躲我的时候我这里就会疼。他望着我，眼眶泛红，过了很久才说他给不了我幸福。他是个瘸子。

　　我说虽九死其犹未悔，我苏云霜认定了便绝不会后悔。

　　太子的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描着我的眉眼，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耳边是他的喃喃自语。
　　我萧湛何德何能啊……
　　我不喜欢他这样自怨自艾的话，于是我直接坐上了他的腿，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唇舌交缠的时候，我的眼泪却不应景地止不住地流。到最后我只能伏在他的肩头痛哭。
　　这么多年，我心里又何尝没有委屈过？
　　太子慢慢抖着腿，轻拍我的背，就像是哄孩子一样。告诉我让我受苦了。
　　我哭了一阵后，他让我看着他，我就乖乖地抬起头。他笑着用衣袖替我擦了满脸的泪水鼻涕。我觉得脏，叫他不要擦。
　　但他说霜儿的眼泪是金子做的，不收起来可惜了。
　　于是我故意将我的眼泪抹下来放到他的唇边。他没有觉得我僭越，反而侧头含住我的手指。他的舌头又热又软，烫得我的呼吸一瞬间就乱了。
　　末了，他把我挂满银丝的手指举到面前，感叹到，本以为美人的泪和她投的花一样是甜的，却没想，还是咸的。

　　我疑惑我投过什么花。他说我投过玉兰，只可惜不是投给他。
　　我愣住，这才知道我给宇文拓投花的那日他也在场。我想起后来我闯他寝殿时，他说我很出名，他早就知道了我，原他说的就是那一次。

　　他看我愣神，问我在想什么。我笑着问他对我是不是见色起意。他不否认。
　　这不奇怪，即使他是个端方的仁君，总是逃不过食色性也。

　　可我想到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太子。他有过太子妃，他也有一众貌美的良娣侍妾。即使那些人在他被废之前就被他遣散了。
　　他喜欢我的皮囊，那我和他宠幸的那些人有区别吗？

　　话问出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怕他觉得我难缠。可我不知道答案，心里又堵得慌。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刚止住的泪水又决了堤。他慌张地向我认错，说他说错了话，我在他心里无人可比。
　　我得到了答案，但我还是要让他干着急。他见我哭得直打嗝，根本哄不住，只能苦笑着说，霜儿，你说我躲着你的时候你心口会疼，可你又何曾想过，你哭的时候，我也会疼呢？我也恨自己，恨自己混账对你起了色心，恨相见太晚，恨生不逢时身不由己……恨此身残破……

　　我就是要他对我起色心。我要向他证明他并不残破。于是我开始解他的腰带。他被我出格的举动震惊了，但他没制止我的手。

　　我在他身上与他唇舌相接，而他喘气声也越来越粗。他皱着眉说我是个妖精。我笑着说我就是，就看他会不会被我榨干。

　　我逼问他太子妃的事，他听后，眼神一下就暗了。

　　我的整颗心吊了起来，我知道，他还记着她。于是我毫不留情地准备起身，但他却把我按了下去，我们同时发出一声喟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太子说太子妃姓沈，她那样娇生惯养长大的贵族小姐，不该跟着他受苦。他们和离了。

　　我说如果我是她，不论太子去哪儿，就是刀山火海我都会跟着。太子说他信我，他说我和太子妃不一样，因为她没对他说一句挽留的话。
　　我问他，她走的时候他失望吗？他笑着摇头，他说他本就没期望过，又哪里来的失望呢？
　　他就是这么温柔，笑起来时眸子里的情波溺得人发软。

　　可我的心虽然落了地，却还是难受得发紧。我心疼太子，心疼到愿意替他去承受这一切。
　　最后我们滚到了地上，他就在身后抱着我。
　　我们许久都没起身，而他紧紧搂着我，好像就想这么和我连在一起一辈子。
　　那一刻，他将头埋在我的背上，脆弱得就像一头幼兽。

　　霜儿，可如果是你离开我，我…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本来是他安慰着我，但现在我却开始安慰他。我说但凡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离开他。而如果他离开我，我也不会苟活。

　　誓言发起来总是很简单，动一动嘴皮子的事而已。但我对太子却从不昧着良心，我是真的想和他一生一世。我一直爱慕他，从那个雪夜就开始了。而这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恋终于在此刻如愿。
　　只是我没想到我无心的誓言竟成了一句谶言。而如今，我也不算违背了我对他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