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少年时》柚子月亮

8、第 8 章

　　自从上次班主任倪老师布置了学习小组的事情，到十一月初也才刚开展了两次；原本计划的一周两次学习分享也变成了只在周五傍晚开展的“研讨会”。研讨会的名头很响，每次从五点十分开始到五点五十结束；一般只有前二十分钟甚至是十五分钟是正经的讲题时间。
　　因为江夏和谢华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学习或者是辅导，所以每次也只是准备了一两道自己在试卷中遇到的并且觉得也是出卷人经常会考的题目。江夏每周负责去寻找各种各样的题目，然后再拿给谢华看。其实明明可以是各自负责的，江夏只要管文科的部分就好了，但是可能觉得自己不如谢华聪明吧，所以江夏每次选择题目的时候都会再次询问谢华的想法。与其说是江夏相信谢华，不如说江夏很依赖他，而谢华也自然地担当了负责任的这样角色。
　　江夏觉得这次学习小组活动最大的收获就是自己了，因为谢华每次在她的题目中进行选择的时候都会清楚的讲明白原因，而且遇到了复杂的理科题目，谢华也会再给她讲一遍自己的思路。不知不觉的，这个研讨会变成了谢华给江夏的单独辅导，他们比以前有更多的时间或者是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一起讨论、学习，虽然他们基本上交流的时候也是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研讨会给了年轻的男孩女孩世俗所能够承认的自由在一起的机会。

　　江夏这段时间喜欢上了一本叫做《黄金时代》的小说，里面描绘的东西和之前所遇到的内容太不一样了；看的让人脸红心跳，但是如果一直看又会觉得脑袋痛有些想吐；并且这本书还不能够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只能自己囫囵吞枣地赶快看完，然后将它放回书房的柜子里。
　　江夏是在书房找多余的笔记本的时候发现的这本书，页面还有封皮都有些泛黄了，看书的名字以为是在讲述某一个伟人或者是小说主人公所经历的最为鼎盛而繁茂的一个时代；江夏看它也是想着也许黑板报的主题思想或者是内容能够从中有所借鉴；但是实际打开看以后，却发现和想象完全是两回事。但是可能因为之前所接触的都是非常正统的世界名著、乡土文学小说，突然遇到这样的作品的时候，人内心的好奇战胜了理智。
　　江夏将这本书偷偷的藏在了房间的抽屉里面，而且还给这本书用报纸重新包了一个封面，压在了自己的错题本下面。只有等夜晚回家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点短暂的时间可以看几页，并且因为在家中看这样的书有一种做贼式的感觉，所以江夏总是克制自己想看的欲望。等到了周六的时候，学校不开学了，江夏就将书拿出来放进书包里，然后跟爸妈说自己要去图书馆学习，顺利地获得了大半天的阅读时间。
　　这本书还有二十多页就要看完了，但是在这么久的阅读时间里，江夏总感觉小说里的故事有些沉闷压抑以及玩世不恭的诙谐。江夏想要把眼睛都埋到书本里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清清楚楚地明白每一个字、词语以及句子所代表的含义。
　　但是这个姿势终究是有点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美观，或者让人觉得这个人仿佛是在睡觉。
　　“喂”的一声，按照谢华预期的那样江夏有些跳了起来，手中的书也翻倒落在地上。
　　其实谢华已经注意到江夏很久了。
　　周末虽然不需要上学了，但是学校的门并没有关上，校园里的图书馆也是正常开放的。在图书馆里学习或者是看书、空想，也比在家里较为闭塞的小房间要畅快；而且读书累了还可以看窗外矮矮的土丘、树木和云朵；视野空旷了，也会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写数学题或者是思考也更有气力了。
　　谢华连续三周都看见江夏在抱着一本报纸包过封面的书在读，看大小很像是语文课本，但是想到现在并没有上到什么古文课，背诵任务并不重，就觉得有些奇怪；也有可能是恶作剧一般的心理吧，今天的谢华终于没有忍住，走过去轻轻地吓了江夏一次。
　　可能因为自己看的书有些难为情，所以江夏被这突然地拍肩和声音吓到了，虽然不至于魂不附体，但是也仿佛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等稍微缓过身来就立刻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书。
　　但是很可惜的是，江夏慢了半拍。
　　谢华已经弯腰起身将书捡了起来，并且还可能已经看了书本里的内容。顾不得被他人或者是老师要求安静；江夏快速地抢过了书放在自己身后，紧张地看着谢华。
　　为了使得场景不至于太过尴尬，江夏抢先开口说话。
　　“你在这里干嘛？”
　　问出这个话的时候，江夏就已经后悔了，果然人在紧张的时候，问出来的问题也是那样的幼稚和不知所措；一听就让人感觉到了好笑。
　　好像没有想到江夏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谢华还是强忍住了笑意，正经地回答说自己来图书馆学习，并且将同样的问题再一次抛回来了。另外还加了一句你在看什么书。
　　最后的问题让江夏不好回答，只好讪讪地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一本闲书。
　　江夏想着已经尴尬地聊完天了，那么谢华应该会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但是可惜的是谢华将自己的书包还有学习的文具都搬到了江夏旁边，并且看他的样子，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有了谢华在旁边，江夏也已经不好意思再看闲书了。也拿起了自己的作业本认真地写起了作业。
　　俩人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再一次的交流，只能听到轻声默读题目以及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和着窗外明朗的风一起吹动窗前的绿色布帘。
　　也许是感觉谢华正在全心全意地写作业，江夏稍微侧过身，将大的历史书立起来，然后再将小说藏在了里面，装作是在思考的样子偷偷的看了起来。
　　其实这样明显的举动是没有办法让他人不注意到的，但是有的时候人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吧，掩耳盗铃这个成语的由来真的很具有现实意义。
　　二十多页的小说没有多久就看完了，看完的时候江夏终于感觉轻松了许多。抬头看窗外的云，也刚刚好飘到了树顶上，颜色淡淡的，仿佛被风吹过一般；阳光也是恰好柔软地照了下来，这一刻，仿佛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灵魂也仿佛是透明的。这一瞬间，江夏觉得就是自己最好的时辰。风吹过自己的发梢，也吹过了自己的生命。
　　谢华看着江夏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几下，江夏回过神来去看谢华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拿着自己的书看了起来。这一次，谢华保护的很好，江夏没有像之前那么容易就拿回来了。
　　“啊，别看书了，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一道题，你帮我看一下吧。”匆匆忙忙地说完话后，又开始匆匆忙忙地翻找自己想要询问的题目。
　　“这本书是挺好看的。”谢华看江夏手忙脚乱的样子，将小说还给了她。江夏仿佛是小秘密被揭露的小女孩一般羞赧地低着头，默默接过了书然后快速塞进了自己的书包夹层里。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的，跟谢华说现在时间有些晚了，自己要回家吃中饭了，下次再见等等。这一刻的江夏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唠叨，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谢华看着手表上指针才刚到11的位置，又看看江夏慌乱的样子，打心眼里感觉好笑，但是又仿佛是证实了自己对江夏“乖乖女”的猜想一般，这笑里还带着一点骄傲和自豪。
　　在江夏默默收拾默默讲话给自己听的这段时间里，谢华也收拾好了书包。然后和江夏一起走出了图书馆、校门。在看到8路公交车路过站台的时候，迅速地牵着江夏的手，拉着她一起跑了上去。等在公交车的末尾坐好后，谢华才跟江夏说是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并且也保证了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他们学校的位置就已经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了，远离市中心，周边除了一些住宅楼，还有更多的是有待开发的荒草地，也有很多地面被周边的农民开采了出来种植瓜果蔬菜。春天的时候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还有很多白色的菜粉蝶、蜜蜂；在春天和煦的阳光里，翩然起舞。
　　而这辆公交车要去的位置恐怕是某个镇上或者是村里。虽然不用担心中午不回家会被爸爸妈妈责骂，但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坐上公交车，去到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目的地，还是会让人有些担忧。
　　最终，江夏和谢华在某个像是村庄的地方下了车。说是村庄，但是可能距离真正的村子还有一些距离。
　　他们下车的地方有一个小卖部，里面放着平常的饮料、零食饼干，即使现在天气有些冷了，门口的长条板凳上也有一群坐着聊天晒太阳的人，店铺里面除了卖东西还有闲下来的人们打麻将的声音。
　　谢华让江夏在公交站牌下等，他一个人走进了这个狭小而有些昏暗的小卖部，并在为数不多的食品种类里尽可能多地挑选了觉得女生会喜欢的食物——一盒牛奶饼干、一袋小小的棉花糖，还有两瓶矿泉水。
　　江夏站在下车的地方看着谢华的身影被小卖铺的阴影掩盖，虽然此刻还是正午，太阳明晃晃地立在头顶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黑暗要将他吞了一样，即使知道他会马上出来，但是江夏还是忍不住地往小卖铺的方向走去。好像距离谢华近一点他也会更安全一些。
　　没有等到江夏走进小卖铺，谢华就抱着水和食物出来了，将水、棉花糖还有饼干都递给了江夏，只留下了一瓶水给自己。江夏想要将钱给他，但是被拒绝了，说让她下次带点好吃的就行。
　　后来看着江夏手里的东西太多了，谢华又将水拿到自己手中。
　　看着吃着棉花糖像是小朋友一般欣喜的江夏，谢华觉得女孩子实在是幼稚的很，这种软绵绵的甜的食物，总是能很好地让女生露出满眼的笑意。
　　江夏递了一颗粉红色的棉花糖给谢华，谢华刚感慨结束，但是看着近在嘴边的棉花糖，还是没忍住咬住放进嘴里吃了起来。略微的咀嚼后吞咽下去，就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在口腔里，让人忍不住回味一遍，但是不宜吃多，吃多了就会感到腻了。
　　就这样，俩个人走在通往真正村子的土路上，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回家，只留下十多厘米长的光溜溜的稻杆。但是稻田旁边的田埂上还有很多红薯藤和黄绿交接的大豆，这些作物还可以再和天气对抗一段时间。
　　在明亮的将近晌午的秋日阳光里，江夏和谢华并排走在通往村子的路上。两个人很少出声交谈，只是这样沿着眼前笔直的道路往前走着。只有一条路的好处是，即使没有人走在前面带路，走路的人也会知道该往哪里走。
　　也许走了有二十分钟，才终于走出有些广阔而又荒芜的田野。
　　江夏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难怪村子里都没有什么烟囱冒烟，烧火做饭的时间早已经过了，现在可能是围在某一户人家里准备打麻将或者打牌的时辰。
　　这个村子的门口有一棵很老的槐树，它恐怕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也许在这个村庄还没有这么多人口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老槐树的躯干得有两三个成年人张开手臂才能够刚好环抱住，如果是幼小的孩童，就可以七八个人一起手牵着手围着老槐树转圈。
　　江夏想着春天的时候，槐树开始换新衣，在霏霏的春雨里嫩绿的枝叶迎风招展；等到了四五月间，一树的白花好像夜空里绽开的烟花一般迷人；不仅仅是村庄，方圆几里的范围笼罩在甜蜜的花香中。也许，就连马路上，坐在公交车里经过的人也会感受到魅人的香气。
　　整个村庄并没有多大，这些房子的地址也没有规划，零零散散地平铺在原野上，很像是在干净的棋盘上随意落下的几粒黑白子。
　　村子里大多数房子都是由红色砖块砌成的墙、灰色瓦片组成的；只有极少数的人家是灰色的水泥墙。
　　也许因为现在不是农忙时节了，所以很多人都猫在房里休息或者是打牌娱乐；也有可能是这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城务工了。所以大多数人家的房门紧闭。
　　到了村子里的时候，谢华终于发挥了他带路的作用。
　　自然地抓起江夏的手腕往一间屋子的拐角走去。江夏想要挣脱，但是当看到了路上随意碰到的狗的时候，她把刚才扬起准备和谢华理论的头低下来了，并且也把嘴巴闭上了，脚步也尽可能地轻了起来，仿佛她的鞋子和地面之间的声音大了以后，那些在散步或者是趴在门口打瞌睡的狗就会立马警觉起来。动物和人一样，叫声也是会互相传染的；江夏联想到全村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只感觉后背有些发麻，只想着赶紧离开。
　　穿过弯弯扭扭的巷道，终于走出了村子里狗的包围圈。视野也开阔了许多，重新看到泛着和阳光相同颜色的田野景象。
　　在这里，也有一棵树，顶上还剩下三四个留给鸟雀啄食的柿子；在正午阳光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如果夕阳开始占据天空，太阳的余晖斜射过来，那残存的几颗柿子和几乎只剩下枝干的树，就让人感到一股有些悲凉的气氛，诗歌里的词句在此刻即使没有解读也能理解了。
　　离树很近的地方，有四间红砖房，大门的右边还挂着一块木制招牌写着“书房”两个字。
　　在这样一个有些偏僻的村子里，看到有很多书的地方让人惊讶。
　　更让人惊讶的是谢华就这样拉着江夏走了进去。
　　靠近门的位置放了一张老式的有些掉漆地红木桌，桌子上有一盏灯、几本书、几张稿纸和一个墨水瓶一支钢笔。原本应该坐人的椅子现在却是空的。这个大堂里除了几书架的书，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
　　看这谢华放了一些钱在桌子上，并用墨水瓶压住，然后好像到了自家的书房一般，自在地从一个书架里拿出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然后坐在了那个空椅子上读了起来。
　　在正式沉浸于书本之前，谢华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木的江夏，并跟她说随意找地方坐着，书也可以随便挑；并且伸手让江夏把书包递给他，然后书包就被他挂在了椅子凸起的两角上，一左一右刚刚好。
　　江夏看着谢华坐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微微低头看手中的书，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里照进来，使得右边的耳朵闪闪发亮。
　　江夏花了很久时间才确定了自己想要读的，一本关于日式俳句的书。其实江夏第一眼就看中了这本书，她对于日系有些惆怅有些伤感的文学很感兴趣，家里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已经被她翻了无数次；京都古典的巷道、微雨过后的樱花、穿着旗袍的姑娘、碧蓝如洗的海洋......那么多画面存在她的脑海里，为她勾起一个又一个诗意的世界，既不同于中国的乡土、田园，但又紧密联系，无法完全分开。
　　但是对于今天的江夏来说，除了这本书有趣，这个地方更有趣，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人迹罕至的村尾开一家书店（这里很明显没有任何生源）；开店的人是读过书的农民、逃出城市向往古代避世的人、不得志的读书人......这中间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但是一时都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这里的书种类很多，几乎包含了现在所需要学习的所有学科，但是这些书都和教科书或者是考试有关的真题本、答题集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书的意义很可能会被人们认为是闲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实用性，但是可以作为兴趣来阅读。
　　江夏细细地查看书籍的种类，每一本都让她感觉到欢喜。这里才是真正的书的海洋，徜徉其中才能真正明白自由的滋味。
　　带着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江夏搬着在门后面找到的小板凳走到了柿子树下坐定，然后安闲地看了起来。读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天、看云、看窗前微微低下头颅的谢华、不远处的菜畦、田野。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梢温暖地洒在身上，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睡去。
　　江夏是被突然地刹车给惊醒的，虽然谢华用手扶助了她，但是强大的惯性还是让她的身体往前冲了一些距离。
　　抬眼往前看，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江夏还想要把眼睛闭上继续睡，但是靠在别人的肩头总是不太好，而且还好像因为睡得太舒服流了一些口水在靠近肩膀的衣服上。
　　虽然江夏醒了，但是她还是假装自己在做梦，继续靠着谢华迷糊着眼看着蒙蒙的夕阳的光线一点一点移动。
　　好像她还在那在那个村子、那棵柿子树下，此刻的景象不过是她打盹时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