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梦集》和田山野

14、第 14 章

　　几个女生停下手，散开，颜萤跪在地上。

　　她脸上的巴掌印很明显，披头散发的样子完全脱离平日的骄横，如果不仔细看，可能都看不出这人是谁。

　　“你他妈谁啊？”一个穿黑纱裙的女生扔了烟，往前走两步到林哑唯面前。

　　她比林哑唯高出一个头，像俯视小鸡仔一样目光不善的俯视林哑唯，话毕时还用手推了林哑唯一把。

　　后面有人说，“这不是何子陇女朋友吗？”

　　“啊？就那个援、交女啊？”

　　“什么援、交女，人可是颜萤的好姐妹！好到共用一个男人的好姐妹！”

　　黑纱裙女生转头对颜萤笑，“颜萤，你好姐妹来救你啦！感不感动啊？”

　　在场女生听闻都哈哈大笑起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颜萤。

　　颜萤没有抬头，她甚至把脸再往里面偏了偏，以为掩耳盗铃林哑唯就不会看见她脸上的伤。

　　她艰难开口，嗫嚅半天最后只说了个“滚”字。

　　林哑唯想她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两个月友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女生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林哑唯是不喜欢颜萤，但她也不想看见别人欺负颜萤。

　　颜萤逞强，好面，是那种典型自己吃亏也不肯丢脸的人。林哑唯想或许今天她颜萤挨打，她那群酒肉朋友没一个知道。

　　“要是想进局子，大家就继续待在这里吧。”林哑唯瞟向黑纱裙女生，见她正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女生朝林哑唯翻白眼，随后跑到黑纱裙身边埋头低语，林哑唯听见她们提到了“何子陇”。

　　然后黑纱裙女生收起手机，低声咒骂了几句，一招手，带人走了。

　　走前还不忘回头对颜萤嘲讽，“颜萤，傍好你的好姐妹林哑唯别放手啊，人可认识好多真富二代！”

　　“真富二代”四个字咬的特别重，像是有意讽刺颜萤的身份。

　　其实颜萤也算得上是富二代，毕竟她爸在C.E谋有一职，工资不低，她爸又老成圆滑，人际关系都打通的很不错。

　　林哑唯以前去过颜萤家，不是别墅也是在价格不低的高级小区。只是颜萤她们家重男轻女，颜萤有两个弟弟，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私立学校，就只有她，被随便安置，只要不闯出大祸，她爸都懒得管，而她妈，则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见人一走，颜萤立马朝林哑唯吼，“你别以为我会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人嘲笑！”

　　她声音是大的，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林哑唯笑了，假意回呛她，“你那些朋友呢？”

　　“关你什么事？”颜萤扶着墙，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看我笑话也看够了吧？没事，你去跟大家说好了，说我颜萤挨打下跪，我无所谓，反正风水轮流转，大家迟早都完蛋！”

　　林哑唯没说话，她倚着墙，见颜萤从地上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大抵是膝盖受伤了，或者因为太冷，腿脚已经不听使唤。

　　她点了根烟，莫名想到和颜萤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是在这条小巷旁的奶茶店，颜萤主动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嗨，你就是林哑唯吧？我是一班的颜萤。”

　　人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有时你会很烦一个人，有时你又会很想念她，有时你想毁了这一切，有时你又会后悔。说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似乎要什么都是错的。

　　林哑唯给颜萤扔了根烟，又蹲下身帮她点燃，一开始颜萤倔着不肯抽，过了会她看林哑唯并没有在看自己，才抬起手吞云吐雾起来。

　　林哑唯蹲在旁边，眼不知定在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眼是圆的，眼角和眼尾却狐媚的上挑。笑时眼底清澈，沉默时又多几丝寡淡，是极具矛盾的美感，更刻显眼角边的泪痣。

　　那颗泪痣，过去颜萤总爱盯着它，看它在不断变幻的霓虹灯里更迭色彩，犹如一颗遥远又孤独的星球。

　　颜萤抽了会烟，冷静些了，便转过脖子别扭的问林哑唯，“哎....你昨天什么情况？”

　　说完她才有点后悔，明明心里都已经发誓不再管林哑唯的事，她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啊？

　　林哑唯一只手揣在兜里，烟烧了半截也没抖。她听到颜萤的声音，咧嘴笑道，“怎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啊！”颜萤大叫一声，蓦地声音又低下去，“我就是听说那些人是看到照片才....”

　　照片是颜萤p的，也是她最先发的。

　　虽说颜萤没责任，但要硬说跟她无关也不对，毕竟当初她跟林哑唯吵架，在外大肆泼她脏水，援、交女这人设就是从她这出来的。

　　但颜萤转念一想，她泼林哑唯一点脏水怎么了？林哑唯还抢她男朋友呢？相比起来她这手段算低的了。

　　颜萤愤愤把烟头甩在林哑唯身上，腿恢复点知觉，打算走了。

　　林哑唯跟着起身，“颜萤，我们和好吧。”

　　“有病吧你。”颜萤被林哑唯这话吓住了，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林哑唯，“你以为谁都可以做到跟你一样臭不要脸啊？滚远点。”

　　“有么？”林哑唯自动屏蔽颜萤话里的嘲讽，“你要还喜欢何子陇我大不了还给你嘛，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你他妈真是神经病是吧？”颜萤脸色铁青，“你没听见大家都笑我们共用一个男人？还是你当我颜萤缺男人追要他何子陇？你冲这跟谁炫耀啊？傻逼兮兮的，别他妈跟我讲话。”

　　“喂...”林哑唯拉住颜萤的手，“我跟你道歉嘛，之前是我不对，对不起啦...”

　　“滚！”颜萤推开林哑唯，朝她竖了个中指，然后转身飞速离开巷口，也没回学校，打车走了。

　　林哑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人生里第一个朋友，也是她第一段友谊。

　　起初面对颜萤，她只是用了最常面对亲密关系的手段来对待。林哑唯时常会对周围主动靠近她的人有这种不确定性，所以会做出伤害、推开、逃离的方法。

　　但她现在不懂，既然颜萤没那么喜欢何子陇，她们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今天她还救了她，她至于发这么大火么？

　　难不成以后八半辈子都不再讲话了？

　　林哑唯站在巷口，郁闷的望着对面红绿灯发呆。

　　*

　　薄荔文坐在电脑前，长达两个小时，他没有动一下。

　　旁边威士忌已经见底，杯里的冰块也化的一干二净。他习惯性用手指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眉心紧簇，眉骨轮廓在身后玻璃窗的映射里更显深邃。

　　屏幕里是一组排列有序的女孩照片。约摸五、六岁模样，卷发，穿精致洋装。如果乍一看大概会认为是年代久远的照相馆写真，仔细看了，才辨别得出照片里的端倪。

　　儿童色、情照。

　　女孩下、体光、裸，面对镜头，懵懂的分开双腿，亦或是做出成人搔首弄姿的动作，抬臀，露肩，嘴里含意味不明的水果。

　　背景渲染明亮潋滟，女孩眼里却空洞无一物。那样惶恐不安，做出的动作却大胆性感，不符年龄的性感更加剧了这照片背后隐秘的色情，薄荔文将鼠标在上面划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张近脸照上。

　　泪痣，像小钩子一样摄魂的眼，还有那明明媚媚的笑。

　　相距十年，五官变化不大，只是幼时脸上带点婴儿肥，眼也要更圆一些，现在出落成亭亭少女，脸颊瘦削了，眼角更尖利。

　　照片里的女孩确实是林哑唯，他那天没认错。

　　数秒后，他缓缓曲指，点了根烟。

　　烟灰缸已经堆满，薄荔文仰头倚着办公椅，另一只手扯松了领带。

　　身后倒影的夜景五光十色，室内像电影中的分隔片段，灰白一片。

　　他大脑不受控制，想到很多事，很多画面。

　　柏林，17岁，女孩和大麻。

　　断断续续的记忆，克制多年不去回想的经历。

　　薄荔文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共情能力很差。

　　他天生性情淡漠，虚伪，厌世又俗世。他清楚的知道在人前该怎样表现，所以也轻松的知道，那些对他造成威胁或者不开心的人，该怎样铲除。

　　就像铲除何子陇那些同学，还有送林哑唯的那个司机一样。

　　外人眼里，薄荔文优秀，阳光，是三好学生。

　　实际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不管是妹妹的死，还是吕秀遥的疯，他都不在乎。

　　正是因为不在乎，他的生活才可以过的一丝不苟。他所有的绅士，礼节，温和，都是有意排列好组织在井然有序的生活里的。

　　17岁那年薄荔文常常从柏林撵转纽约，白天按时完成课业，夜晚出没大大小小的派对酒吧。

　　他与所有同龄男生一样，抽烟，喝酒，飞麻，享受夜生活，谈论女孩身体的曼妙，其实内心荒芜，没有兴趣。

　　一开始他是在体验另一种混乱的人生，可是几天之后他发现，他是真的没有兴趣。他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看似繁荣的人生没有任何兴趣。

　　他所有的动作仅仅是在伪装。

　　直到有一天，他在朋友的电脑里看到一组照片。

　　那些诡谲的灯光，奇异的笑容让他感到不适。

　　朋友们却常常把这个账号的照片拿出来看，大抵都在说，这个小女孩很漂亮，更有一些胆大的，会私下联系账号人，却从没得到过回应。

　　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年龄小又怎样，恋、童、癖又怎样？这个世界迂腐肮脏，能拍出这种照片的对他们而言跟妓、女没有区别。

　　只要漂亮，那就够了。

　　那时这个账号在外网很火，所以薄荔文偶尔也会跟朋友们看这组照片。

　　其实除了第一眼的不适之后，薄荔文也渐渐习惯了这些照片的诡异感。

　　他跟所有人一样，从没觉得这组照片会给他带来什么。

　　好看是好看的。

　　那偶尔在梦里想起这个小女孩，也是正常的吧？

　　他没有料到，在他二十来岁的末尾，过去梦魇里的小女孩竟复活了。就像一直以来观看的纸片人竟真的变成了活生生的实体人物，那个小女孩从多年前的相册里强行跃出，来到他的生活。

　　那一晚，在清冽的冷风中，林哑唯笑，靠近他，记忆萌生，两幅画面终于重合。

　　其实从一开始薄荔文就该明白，背对耶稣神像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在他梦里缠绕他多年的女孩，就是另一个黑暗源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