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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送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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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收了光线,冷风时而吹拂大地,枯枝独自摇曳,天际变得微黄。
未至傍晚,就抵达了北冥援军的阵营。
出来相迎的是年炫和几位将士。
“劳烦各位送粮来”,年炫慰问着:“各位官人和将士们辛苦了,一路奔波。”他立即遣人带他们去休息,又忙着让人将带来的粮食储存好,拿出一些熬成粥。
权誉立在一旁,迟迟未动。
两年未见,年炫的长发已过了腰,面容越发清秀俊逸,只是脸颊已明显凹陷,瘦削的身子变得极其单薄,眼里布着清晰可见的血丝,发间仅插了一支白玉簪,深蓝的锦带将纤纤楚腰束住,昔日凝脂般的肤色变得苍白,少了血色。
他,瘦了好多。
权誉立住,胳膊的酸痛和难闻的气味都立即感受不到了,只有内心深处传来的一阵阵莫名的酸痛让他十分得难受。
“怎么了?”年炫注意到了这个迟迟未动蒙着脸的运粮官,问:“还有什么事吗?”声音依旧十分温柔。
权誉看着的这人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他一愣,盯着这双眸子的眼神匆匆移开。
那走了一半的军官闻声回过头来,见情况才想到权誉胳膊一事,立即走上前,道:“公子,他右胳膊受了伤,公子可否帮他瞧瞧?”
年炫颔首,轻声问:“胳膊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他吩咐军官下去休息,握起权誉的左手,说:“外头风大,进营帐,我帮你看看。”
冰凉的手被温暖覆盖。
“手怎么这么凉?”年炫问。
权誉低眸回:“许是方才来的路上给风吹的,无事。”
他的声音从布条下徐徐传来年炫的耳畔,只觉几分熟悉,年炫回过头,盯着他的眉眼。
“公子”,权誉一抬眸,只见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道:“你需要好好休息。”
年炫与他对视,迟迟未言。
权誉才察觉话中的那个“你”极为不妥,正想请罪,却听年炫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好似物换星移,又回到从前。
在朝霞柔和的花海,浅蓝色的身影朝他盈盈一笑,用朱褐色嵌着翡翠的笔一笔一划写出他的名字来。
那时春光明媚,花好月圆,有着芝兰玉树的芬香。
权誉轻轻一扯,解了发后的结,取下遮了口鼻的布条。
含着秋波的眼下鼻翼高挺,薄唇微微上扬,清晰的轮廓流畅柔美,于那年香火蒙蒙中,正是这张玉面接了那把伞,隔了微雨淅淅沥沥。
“阿誉,怎么是你!”望着他的人惊喜万分,淡雅清晰的括弧笑满脸溢开,他方才就瞧着眉眼几分眼熟。
眼前人,还记得他……
权誉的手被年炫攥在怀里,进了营帐。
“哪儿受伤了,给我看看。”
权誉道:“没事,只是昨晚睡觉压着了,有点酸。”
“这可不行,酸了也要看的。”
权誉抬起右胳膊,道:“只是压着了。”
年炫在桌上铺上软绵绵的手帕,将权誉的右臂轻轻放上,然后轻柔地按摩,他来回按压,手帕依旧整整齐齐,就像那把雨伞,被人收得干净整洁。
“怎么会压着呢,何时压的?”年炫问。
“昨晚,睡着时。”权誉回。
年炫笑道:“怎么这么不注意,睡觉都不安分。”他每每见着权誉时,总觉得他可爱的要紧,忍不住想逗他玩。
权誉低着的眸微微抬起,用安分的眸子不安分地瞥了一眼,呢喃:“才没有,做梦了而已。”
“哦?”年炫问:“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一个人。”
“何人?”年炫轻轻揉着权誉的小臂,眼巴巴等着回复。
“你……猜。”
年炫手下动作停了停,又开始时伴随着回应:“你让我猜,难不成是我么?”
营帐门帘被扬起,一缕明净的光辉射入,泼洒在坐在朝南的人的身上,映出修长的影子,与梦中那树下的身影极近地契合了。
是他吗?
“我……不知。”权誉缓缓回。
坐在朝南的人道:“怎么会不知呢?看来真的是梦……”
若曾经的过往真的只是一场美梦,那回到从前与那人重逢便是痴人说梦吗?
“不”,却听做梦人道:“不是梦。”
年炫已经停了手中的举动,问:“那是什么?”
权誉见眼前人这副十分好奇想要知道的样子,脑袋一歪,道:“梦见一个腰细腿长的少年坐在我身旁,我就倚着他睡觉,奈何他太瘦了,骨头硌得慌。”他瞧着年炫瘦削的身子,说:“他应该多吃点,好好休息。”
年炫随着他的目光也瞧了瞧自己,道:“可能是他所在的那个地方粮食紧缺,他把粮食都吃了,那受灾受难的百姓和他身旁的朋友可就得饿肚子喽。”
权誉嘿嘿笑:“这么能吃的吗?”
年炫笑出声来,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双手覆合,在权誉小臂上又轻柔地按了起来。
“唉。”许久,闻得一声怅然的叹息,年炫道:“年某不才,不然也不会让百姓受了这多苦……”声音极小,却满是自嘲的味道。
他这是将粮食紧缺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
“公子,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权誉说。
年炫一抬头,眼前含着秋波的眸子总是能送来如莲的温婉,莞尔:“阿誉,唤我阿炫吧。”
“阿炫?”
这二字连成温暖的调子,弹奏绝美悠长的音律,惊扰了流年,不期而遇隽永的抒情诗,误了红尘,好听极了。
“嗯。”年炫点头。
这世间最美二字莫过于阿炫二字,只是不该是从他口中唤出。
“这怎么行呢?”权誉推辞说:“你我身份有别,公子乃千金之躯,而我……”
而他,只是奴隶之身。
“这是什么道理?”年炫很不同意这话:“身份有别不过是那些世俗之人的看法,你如何能这样想?”
“世俗之人?”权誉问得小心翼翼:“难道在公子眼里,誉与他们不同?”
“那当然。”
不一样吗?
他眼中的星光像彩虹,如明灯,生了色彩。
“阿誉,从我第一眼见你时,我就觉得你不一样。”
这彩色的光芒在夜间当空普照。
“不一样?”权誉不敢相信,原来在他有生之年还会听到这般温柔的言语吗?
年炫换个力度,按压在权誉的孔最曲池等穴位,悦耳抚慰的轻柔之声又扬起:“我唤你阿誉,你唤我阿炫,可好?”
凋零的玉兰花,封装了清香,赋予了尘封的往事,机缘巧合下绚烂了一束火花。
“阿……炫。”
“嗯。”年炫有力地应着,笑容淡若清风,却倒映出世间最美好的温柔。
外头天色已渐渐暗下,洁白的营帐阻隔了绵绵凉意,温婉蜿蜒在浓密的树影,不时地泛出彩色的光辉。
“你还没告诉我”,权誉问:“哪里不一样?”他好奇自己在年炫的眼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行”,年炫撇嘴笑笑,回道:“才高八斗,文韬武略,见多识广,权大祭酒,我这夸人的本领可还行啊?”
“切”,权誉不屑,“你说啥是啥还不行吗?还有,你就不能夸得好听些?什么才高八斗、文韬武略的……”
“那才高九斗成不成?”
权誉一本正经道:“不成。”
他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年炫又笑了,道:“对了,忘了还有一条。”
权誉瞟了一眼,等着他说。
“傻得很特别”,年炫双眼眯眯,“所以特别傻。”
权誉以一个白眼翻了回去。
“对了”,年炫:“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了?”这次是真的忽然想起要问的话。
权誉:“朝廷逢上荐举期,公子辰派我来了这儿。”
年炫:“辰哥哥不希望你被举荐?你待在公子府,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这话动听,权誉顺着问:“怎么大材小用了?”
年炫:“你才高九斗啊。”
“你是不是”,权誉问:“又在嘲我?”
“何来又字?”
权誉没回他,说了句“天女撒花”。
年炫:“你还连庸字都不会写呢。”
权誉收回手臂,觉得好多了,道:“多谢……”
年炫默默理着药箱,仔细听着多谢什么。
“阿炫。”
道完谢,权誉就出了营帐,他未瞧见低头的人已乐不可言。
暮色降临,昏暗的暮霭渐渐压下,月儿昏沉,斜挂在天边,几颗稀松的星星眨巴着眼,那最瞩目的北极星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他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在追着北极星像北冥的方向赶去。
他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在年炫的眼里,他真的与众不同吗?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如此在乎他。年辰怜惜他不过是怜惜他的才能,希望他能尽已所才为其所用,那年炫呢?如今的百般照顾难道也只是怜惜他的才能想拉拢他为他所用吗?
他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多想,他渴望一份难能可贵的真情,一个能把他放在心上的知己挚友。
谁会来做这位知己,谁又情愿给他这份真情?
他焦躁难耐,扯了扯衣领,瞥见了胸脯上方那道深沟的奴隶疤痕,提醒着他,他是奴隶啊!他又在幻想什么?
一个名字已被刻在十八层地狱的最低级的原主,居然在幻想能拥有这世上最神圣最美好的情感……
他揉了揉刚被按压过的右臂。
年炫,若你知道我的身世,还会像现在这般青睐我、对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