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流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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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也没想到，下次见面竟是两年后。
狂风骤雨袭来的那一夜，城外的楼房尽数倒塌，隔日观景，已满是硝烟的气息。南樾王朝趁楼宇之危，一连挑了十几个小国，收渔翁之利，一时间灾民难民如恒河沙数，北冥蛟王仁义，遣公子炫出城救援、扶危济困。
一年半内，捷报频传，公子炫代父兄行济世义举，顺利地营救了多处灾区。
好景渐息时，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传来了断齑粮绝的消息，蛟王闻讯，速即遣人运粮。
此时正入冬，宫殿结了一地冰霜，寒风过，树叶猝然脱落树枝，果园稀松，大片的金黄被灰蒙蒙取代。
朝廷也正逢荐举期。
上面下令，凡所识者有过人之处都可向君王引荐，不可徇私，不可作假，引荐贤才者另有赏赐，朝廷重臣钻头觅缝，想尽了法子上荐贤才，权誉识人稀少，竟也险些被举荐。
年辰压住了上头的人，费劲了心思才终于将荐言留住，没给呈到蛟王面前。
他叹息：“终是才华横溢惹的祸，沃土只留自家耕，我可不希望你这样一位英才不能为我所用。”
“公子谬赞。”权誉自知年辰只看到了他能为其所用的一面，若知道了其它的一些，这些话也说不出口了吧，如他的身世。
经几番商榷，最终定下的主意是：把权誉安排进运粮官一列，先离开北冥一段时日，等荐举期过后再回来，就算这期间还是有人举荐了他，但等到他再回京之日，朝臣们也多半将此事抛之脑后了，那时若君王还惦记着，年辰进言说权誉有诸多不便，到那时经时已久，相必君王也不会如这会儿执着了。
十月的流火，灼灼地燃烧，晨风凛冽，初生的阳光射出苗头，凝重的空气稍稍和进了一丝暖洋洋，雕刻“北冥”二字的城门缓缓开启时，百余辆马车架着粮食浩浩荡荡地行进了。
此次运粮官共有十位，权誉初学乍练，跟在众官身后尽职分内任务。
一路上，几乎处处都是黯淡的灰烬，寒风中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弥漫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凋零的野草被血渍染得鲜红。
出了塞北边境，路上的景象越发瘆人：残骸遍野，血流满地，已鲜有生灵，只有几只路过的飞鸟，也都匆匆飞去，只留下串串悲鸣。
为了能尽快将粮食送达，解救难民与前线将士出水生火热之境，这支队伍马不停蹄日夜赶路。
可川流不息，山高路远，蜿蜒曲折的大道变得越发狭窄，沟壑跌宕，路途像是遥遥无期了。
漫长了两日两夜，在第三日的夜晚，上级下令安营扎寨，休息一夜。
这三日两夜，血腥味几乎弥漫着整个军队，如烧红的铁块放入水中，散发着阵阵恶臭。好在安营的地方相较于别处已优良太多，在这附近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溪。
几个士兵一早就留意到了这条小溪流，扎完营寨就跑来岸边捧水喝。水流不那般清澈见底但比污泥浊水好太多，漾开上头一层浑浊的水也可见一些清泉。
不一会儿，士兵们又开始戏起水来，他们捧着水互相泼泼洒洒，淋湿了别人的衣裳与头发，同时又弄湿了自己，却毫无在乎，玩得尽兴洒脱，乐呵呵地笑着，笑声正飘到权誉耳里。
他坐在一旁休息，看着他们玩耍，心道这群小粮草兵们哪来这么多精力，他可是分分钟内打扫完一间屋子连气都不带喘的人，现在赶了这些路也还都会感到疲惫，不禁感叹后生可畏，又心想自己这是老了吗？可他也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啊，难道是未老先衰？
他正想着，忽然，从溪水处传来一声惊叫声，他立即赶了过去，同时引来了一小众人。
“怎么了？”军官询问。
“水、水……”这人结巴开口，指着水，众人都朝溪水望去。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阳光照耀下却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道：“水下……好像有……有个人！”
“啊？”无人一时反应过来，同问：“什么？”
这士兵落荒向后爬了几步，叫嚷：“有人，水下有人！”
闻声，众人惶惶。
军官派了几个胆子大些的将士去探探。
将士伸了头查看，细细瞧着，突然身子一颤，拿来一杆枪，顺着看见的物料用力拉扯，须臾，拖出一个庞然大物来，近两米长，血淋淋地，瞬间将溪水染成得鲜红。
这不是人形物又是什么？
原来水下果真有个人！
官兵捂着口鼻，瞧着这腐臭了的尸体，道：“奇了怪了，这水深不足一米居然也能淹死人！”
那几个戏水的小兵已在一旁作呕，拼了命地将刚饮下的溪水吐出来。
这刚被打捞了上来的尸体经长时间浸泡，已面目全非，只能近似看出是个人形。
一个将士感叹：“战火纷乱，百姓们都死于非命，这人生前遭受无妄之灾，死后还要被虫鱼啃咬，不得安息，真是可怜！”
几个小兵闻言，若吸了满鼻子悲凉，都觉得此话有理，便都寻找着一处土质稍好些的地方要将尸体埋了，权誉见状拿了件利器，也要过去帮忙挖土。
他蹲下身来，小兵瞧他身着军官制服，一边挖土一边问道：“大人可是新来的？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是啊”，权誉说：“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之处，各位多多指教。”
小兵停了动作，连连摆手：“指教可不敢担，尊卑有别，大人纡尊降贵，虚怀若谷，卑职受教了！”
权誉道：“纵是规矩，人上为人，人下也为人，无须执念尊卑有别的说法。”
小兵继续挖土，笑着说：“向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大人这性子，我们很是欢喜呢！”
“哦？”他也是第一次听人在他面前谈新官上任三把火，问：“那几位军官上任时刁难你们了？”
我们只是……”解释的理由一时没想到，这话的尾巴便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权誉嘿嘿笑：就不怕我告状？这帮小兔崽子，还真什么都敢说！
坑挖好后，军官又卸下马儿的皮革为尸体裹上才放入坑中。
忙完事后，夜已深，权誉靠在一棵树下，很快睡去。
同一轮玄月悄然挂上天际，朦胧雾色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卷起席席往事，汇编成一段美好的梦。
一片白帐屯了一支军队，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是一人一鸟。
少年放下背篓倚在树旁，忙碌了一天已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但他也不忘取出背篓中的鸟儿放入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它。
这双手十分白皙修长，在他怀中的鸟儿看来，这就是世上最好看的手，而这也是世上最温柔的动作。
少年很快睡去，俄顷来了一人，焦急不安地行着拱手礼：“公子乃琼枝玉叶万金之躯，怎可睡此贫瘠僻壤，让公子受苦，属下疏职，属下死罪！”
少年清澈的眸子流泻银辉，腾出一只手将这人扶起，温言：“将士们奔波了数十日，一定都累坏了，他们需要好好休息。”
“公子不可！”这人单膝跪地，道：“若公子有什么闪失，属下要怎么向王上交代？请公子入营休息！”
少年将鸟儿放在一旁，双手扶起将士，道：“别担心，我想若是换作父王，他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快回去吧！”
几番苦口劝慰，才终于劝走了这人。
少年又轻柔地抚摸起怀中的鸟儿：“小傻瓜，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他沉浸在皎月的清辉中，轻轻松开了鸟儿。
夜空下，飘来婉转悠扬的歌声，缭绕在云雾与星月之间，浮起波光粼粼，随波滟滟千里，汇融了天地与山水灵气。
“小傻瓜，谢谢你，等咱们回到北冥，我就带你去边境的草原跑马，去看城北的落日，去青山脚下的平野放纸鸢，让全城的百姓看你翱翔天际，听你用美妙的歌喉谱出最动听的曲子！”
第二日清晨醒来，权誉只觉浑身酸痛，想起昨夜好像真的觉得有人在抚摸着他，所以就朝一个方向侧着身子以同一个姿势睡了一夜。
他轻轻地抽出压在下方的那只胳膊，怎么这么痛？而另一只，好酸！他翻过身去又卧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些。
军队启程，他上了马，一直揉着胳膊。
同行的军官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胳膊受伤了？”
权誉笑笑：“无碍无碍。”
军官：“若是痛就忍着些，只有不到一百公里了，大约傍晚便能到的，到那边，公子懂些医术，让他给你瞧瞧。”
“嗯。”权誉笑着应着。
公子炫，他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休息了一夜，今日的军队总体上生机了许多，可一路上残骸遍地，血腥味仍是满天飞窜。
权誉胳膊又痛又酸，一只手骑马，另一只手时不时捂住口鼻时不时揉揉胳膊，忙得很。
那军官见状，哭笑不得，扯了一布条递给他，说：“用它试试。”
“多谢！”权誉接过布条，用它遮住口鼻绕到发后打了个结，扑面的气味立即消减了不少。
权誉：“这可好多了！”可递给他布条的这人却是没遮着口鼻，便问：“大人怎么不用？”
军官回道：“我习惯了，每次运粮都是这般景象。”
权誉才知，原来世道已纷乱至此。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流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