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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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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文洛回到屋子时,平陵丘月已经醒了。
“文洛,你去哪儿了?”床上的人坐起,抱着双膝,是昨夜见到他时的那个姿势。
“我”,荆文洛不知他等了多久,回:“我出去了。”
这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太多不同。
荆文洛去扶平陵丘月才发现他在颤抖。
“怎么了丘月,冷吗?”
平陵丘月扯着他的衣角,“不,不冷。”
“是不是……伤口……又痛了?”荆文洛的心尖又是一阵剧痛。
“不,不疼了。”
荆文洛握住平陵丘月扯住他衣角的手,将一股暖流流到他身上。
“真的不疼了吗?”
平陵丘月依偎在他怀里,道:“真的已经不疼了,都过了两个多月了。”
他不信,这种伤就算过了两年也还是会疼的,就算眼部不疼了,那心呢,真的会不痛了吗?
平陵丘月搂着荆文洛的腰,贴在他身上,还在微微颤抖。
荆文洛感受到一阵冰凉,“身子怎么这么冰?丘月,我去生火,生了火,咱就不冷了。”
平陵丘月未松手,搂得更紧:“别,文洛,别走……”
荆文洛:“我不走,丘月,我只是去……”他被不断打颤的人紧紧搂住。
“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荆文洛语气含着笑:“怎么会呢傻瓜,我不会走的,我永远不离开你……”他不说了,怕继续说下去哭腔会暴露,为防止泪水流下,他不停地眨眼,但还是流下了。
荆文洛决定,将平陵丘月带回荆府,他知道荆无期决不会同意,他将平陵丘月带往了荆府分院,那是一座小别院,只有不过荆府的三分之一大,地处清静,常年无主人居住,只有十几个仆人负责打扫。
他帮平陵丘月收拾包袱,道:“丘月,我们离开慈幼局吧,我带你去外面的世界。”
“好”,平陵丘月微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只是我却不能看见外界的景色了,也不能亲眼见到你。”
荆文洛的内心深处又仿佛被针刺过一般,他吸了口凉气,含着笑:“没关系的,我就是你的眼睛。”
他以为在掖庭的一年已让他足够坚强,却不知内心还是极度地脆弱敏感,仿佛一碰就碎。
他下定决心:要将他所有的温柔都给尽平陵丘月,让这个人的余生时时刻刻都是幸福快乐的,决不会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荆文洛日夜陪在平陵丘月身旁,为他念诗抚琴,闲下来就学习做菜烧饭,他连菜刀都不曾拿过,但他要亲手为平陵丘月做最美味的佳肴,他想给予丘月听觉味觉上的快乐去慢慢抚平他视觉上的伤口,让他知晓他会永远守在他的身旁,就算没了眼睛也一样能够看见光明。
夜色降临,一方小屋内依旧亮堂堂。
荆文洛卧在床沿朗朗吟诵着:“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他抚摸怀中人,问:“丘月,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平陵丘月乖巧地依偎在怀中,摇摇头。
“这句诗描绘了秋景,秋风凌清,秋月明朗,落叶时聚时散,惊醒了栖息的鸟儿……”荆文洛细细解释着,忽然窗子被风儿吹得沙沙作响,他将怀中的人儿又搂紧了些,语气似水地温柔:“冷吗?”
平陵丘月向荆文洛怀中又缩了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像一道涟漪。
“文洛念诗真好听!”
荆文洛闻言心里美滋滋的,笑道:“我爱念,你又爱听,岂不两全其美!”他本就是念给平陵丘月听的,听他这样说,窃喜之情溢满心尖,从喉咙里蹦出来。
平陵丘月笑意盈盈,道:“听过文洛念诗的人,当真是顶尖的好运气。”
“那当然,丘月的运气也当真是这世上顶尖好的。”
其实荆文洛以前从不爱读书,也从不念诗,但如今却爱了,只爱念给丘月一个人听,听过他念诗的也只有丘月一人。
“你忘了”,怀中人道:“我是可天乙贵人。”
这是荆文洛说过的话,是在他们结拜当日说的,荆文洛不曾忘记,平陵丘月也清楚地记着。
“丘月,明日清晨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荆文洛问。
平陵丘月想了一会儿,道:“今早的莲叶羹不错,我还想喝。”
“那好,明早就做莲叶羹。”这短短几日,他已学会了五道菜肴,从前荆无期拿板子架在他手心也没见他学得这么快。
夜已深了,依稀可见窗外镰刀般的弯月,与在掖庭墙角处的梧桐树下所见景色相差无几,
那时月色时而皎洁时而朦胧,无数的星火眨着眼,婆娑在梧桐树枝条间摇曳,时而又如害羞的姑娘,躲到云层后边。
荆文洛又念了两首诗,平陵丘月渐渐睡着了,他看着怀中的人儿,为他盖好了被子,熄了灯。
日子过得悠闲欢乐,这是荆文洛的一生中最为欢乐的岁月。
可不久,荆文颜将他召回荆府,说有要事与他相商。
虽然以往这种要事父兄从不与他商量,他也从不想过问,但既然这次要召他,他便回了府。
回到荆府,他只见到了荆文颜。
“兄长,有何要事?父王呢?”
“父王”,荆文颜说:“不在府里。”
“不再府里?不是有要事要跟我商量吗?”荆文洛只觉荒唐,转身要走,“那等父王回府后再召我吧。”
“文洛,等等!”荆文颜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大哥一直想对你说句话。”
“什么话?”荆文洛止步,心急,他想快些回小院,丘月还在等着他。
对方半久未言。
荆文洛回过身来,冷冷问:“你骗我回来到底要说什么?”
二人皆怔住。
荆文洛只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说完才觉自己太无礼,收回厌恶的神色,放缓了语气,道:“有什么话快说。”
荆文颜低着头,愧疚道:“对不起!”
平日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兄长此刻却羞愧得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但其实双方都明白,从荆文洛代替荆文颜入掖庭的那一刻起,二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兄弟情就已不复存在,这声“对不起”只能缓解一人的愧疚,对另一人而言已成多余。
“不必。”荆文洛转身离去,只留下冷冷一句。
他是恨,但想到丘月他便不恨了,若非踏入掖庭,他也不会遇到丘月。
他快马加鞭赶着路,心想不知丘月在做什么,只离了半日,他也在想他吗?他已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丘月,我是你的眼睛,以后我决不离开你!
树木枯瘦孤高,浑浊的水流沾了落日,瑟瑟清冷,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鸣出悲伤的呜咽,残枝在冷风中无能为力地摇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这是他昨夜念的诗,竟契合了此时的景象。
明明来时路上的景象还无这般凄凉,只半日不到,一切都变了样。
仿佛时光在倒流。
命运何其不公,惊扰了美景,惊扰了美好的岁月,将一份快乐压榨得竟只有短短三个月!
原来时光真的在倒流,他又要回到从前了。
那张俊秀小脸仿佛还近在眼前,那句“文洛”还似在耳边,噩运再次来得这么突然:小院内只剩一张离别纸,已再无平陵丘月的身影!
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如春蚓秋蛇扭曲得不成字样:文洛,忘了我吧,对不起!
字字如针,针针见血。
荆文洛拿着纸条向外狂奔,屋外满是“丘月”的呼唤。
他寻了一日,跑到再无半点力气,瘫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那个人真的离他而去了!
是他念的诗不好听吗?是他做的菜不好吃吗?还是他不够好吗?不是都明明说好了永远不离开、一直在一起、做个极其幸福的人吗?为什么食言?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让他再次跌落冰凉的谷底被刺得遍体鳞伤?
风干了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心在流血。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了,落入泥地渗入其中,打在嶙峋的岩石上,将四季不谢之花淋枯萎,凋零了。
蓦然回首,一条美丽又曲折的幽静,最美的风景不过出现一瞬,路过了这条幽静,成了陪伴他短暂的过客,然后甩开衣袖,再也不回头。
荆文洛回了小院,每日都待在小院内一刻也不离开,他依旧每日做着菜,每晚念着诗,仿佛那个人还在,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是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身体像副躯壳。
突然一日,他拿着利刃冲出了小院。
***
在一富丽堂皇、峻宇雕墙的酒楼内,鼓乐齐鸣歌舞升平,一片和谐之景,其乐融融。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手持利刃的男子映入众人眼帘。
“大胆!”高高在上的官员大叫:“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尔刁民胆敢擅闯,来人,给我乱棍打出!”
无一人应他。
既然能闯入,自然是将麻烦都除了的。
官员气得大汗淋漓,奔下高台就要拔剑,刹时,剑还未拔出,那把利刃就刺入了他的眼睛。
官员痛得嗷嗷直叫,众人见状闻声,纷纷吓得东逃西窜,尖叫声四起。
但这远远不够!
荆文洛拔出利刃又用力刺向官员的另一只眼睛,鲜血飞溅,贱在了他的剑上衣上,官员也拔剑乱刺,刺伤了他的手臂。
而荆文洛能感受到的只有快感,官员越痛、叫得越大声,他越是开心,他疯狂大笑,疯狂地猛烈刺着,将官员的双眼一刀一刀凌迟着,直到官员彻底倒下身去一动不动。
见地上之人眼部血肉模糊,满身是血狂笑之人才长舒一口气:“丘月,我替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