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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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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文洛清楚地记得,这是他未见到平陵丘月的第二十六个夜晚,这二十六日来,他整日整夜失魂落魄,回到了以前,到这片墙角之前和没有来掖庭的以前,但又似乎与那时不同了,少了些许浑浑噩噩,多了的情绪名为什么他不知,只尝到是甜的味道,与现在截然不同。
好在再过两周,他的刑期就满了,就会被放出去,到那时,他就会到隔壁的慈幼局,去寻找丢了的人。
他急不可耐地等着,两周的时间,似是短暂的,又似极其漫长,好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依照律法,他被压往了京城。
这是他第二次面圣,第一次是在八年前,那时荆无期出征凯旋,带着他和荆文颜来见驾,那时的他才不过十三岁,额前铺着厚厚的刘海,却遮不住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闪着聪慧的光芒。
他初次登上皇宫大殿,比王府巍峨千倍,似一座座金色的岛屿,金黄的琉璃瓦耀眼辉煌,映出空灵清澈的水晶珠光。
大殿内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君王,第一次见他们兄弟二人,夸奖说他们前途无量,还特意嘉奖了从西隆新进的绫罗绸缎。
年幼的他见台上之人着着黄色的袍子,绣有龙纹,君王原来穿这样,他第一次见,又听要嘉奖绫罗绸缎,心觉有趣,问:“皇上,我们又不是女儿身,要绫罗绸缎做什么?”
“洛儿!”荆无期厉声道:“不得无礼!”他举着笏板向君王赔礼:“犬子无礼,他不懂礼数,第一次面圣口无遮拦,请陛下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他。”
荆文洛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
不料台上的君王不怒反喜,哈哈笑道:“有趣,这小子可真有趣!豪放率真,这朝堂之上像这样性子的又有几个?朕不会怪他的,倒是镇北侯你别吓着他才是!”
荆文洛闻言,才抬起头,喜道:“陛下英明!”
荏苒岁月,春去秋来,时隔七年,如今再进深宫玉阙,还犹初见时巍峨壮观,只是碰上天阴,少了水晶珠光,略显萧条寂寞。
荆文洛跪在朝堂中央,两侧列着文武大臣,他抬不起首,太怕别人看见他的脸。
“荆文洛,你可知错?”
如雷霆之声,再无往日的慈祥,荆文洛不敢抬头,甚至不敢抬眼,他一动不动地,明明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却总感觉周围的功臣们都在絮絮叨叨议论他这个顽劣之徒。
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吓到了台下之人,君王放低了声音:“荆文洛,你可知错?”
“我……我知……知错了……”声若蚊蝇,细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君王叹了声息,“罢了,你也受了罚,就当是罪有应得,从今往后,你要改过自新,切不可再伤人,知道了吗?”
罪有应得、改过自新?他苦笑,他放了什么错?替人受罚不算,还要在这里受人指指点点,出去再遭人非议吗?
他仍未抬头,未吭声。
“陛下”,台下人群中传来一个年迈者浑厚的声音:“此子顽劣至极,若就此饶恕,如何给平南王世子一个交代!”
平南王世子,正是被荆文颜重伤的人。
“何爱卿”,台上之人并不和颜,“他已经受过,不宜再做处置。”
“可是陛下”,那人继续道:“若放任下去,长此以往,只恐对社稷不利。”
君王:“何爱卿言重了。”
几位大臣絮絮叨叨:“不从严处置,后患无穷啊!”朝堂上一时聒噪声四起。
君王立掌,堂上才又立即安静下来。
最先言不妥的那位何将军还想继续辩驳,又被君王阻下。
君王问靠在前列的一位大臣:“平南王,朕想知道你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最前列的人身上,他蓄着短短的八字胡,鹰钩鼻配上长长的下巴,显得几分刻薄。
其实在场的臣子都心知肚明,那位何将军在平南王麾下,他的意思便是平南王的意思,只是有些话平南王碍于身份不便明说,可这般明目张胆地帮衬,君王不得不生了隙,他效忠的究竟是谁。
平南王未想到陛下会问他,行礼,道:“回陛下,老臣无话可说。”
君王道:“既然平南王这样说,那此事就此了结了吧。”
无人注意朝堂正中的人正缓缓抬头,看见台上之人,依稀可见那人头上几缕白发,面容刻着细碎的皱纹,已不再年轻,但仍旧意气风发。
“陛下”,平南王闻言后心有不甘,“杀人偿命,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
“哦?”台上的君王微微侧身,“平南王方才不是还无话可说了,现在又有话说了?”
“回陛下”,着着深红朝服的平南王再拱手,道:“犬子夜里伤口常常犯疼,好些时高烧不退,臣看着心疼,荆世子下手着实太狠,请陛下为臣做主!”
“朕当然会为爱卿做主,只是朕想知道”,台上之人停下,问立在一处半句不语的股肱之臣:“镇北侯,你怎么看?”
那跪在朝堂中央之人微微抬眼,才想到他的父亲也在这儿,他抬头看去,看见朱袍金玉,华丽服饰,在众人中不动自威,胸脯横阔,眼射寒星,却没有一丝以往的关怀。
他是镇北侯,那跪在朝堂正中之人犯了大错,是个罪人,他们身份悬殊,差了太多。
平南王明言维护自家世子,镇北侯也该维护荆文洛,君王这样想。
“陛下”,立在平南王身后的镇北侯字字清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朝堂上连嚷嚷都消失了,分外清净。
他说得义正言辞,好似那跪在朝堂正中之人与他毫无瓜葛,众人无不佩服。
多么大公无私啊!
荆文洛苦笑,可犯错之人明明不是他啊!旁人不知,难道这人也不知吗?
还是说他既然担了罪受了罚,就该是个罪人的样子,他做错了事,丢了荆府的脸面,所以从选择把他交出去时,就已经放弃他了吗?
而如今他这副狼狈至极、丢人现眼的模样,被放弃得更为彻底。
他红了眼,本没觉什么,罚都罚了,在担错的那一刻也想好了会承担这些,事情都快要结束了,可突然涌来的满心的委屈如何也挥不去。
他怎样安抚沉稳内心,可强烈的叫喊就是不停止:他放了什么错、他放了什么错?
这强烈的叫声喊的他头脑发昏。
君王未料到镇北侯会毫不徇私,沉默良久,问得更明白了些:“镇北侯所言,是要朕再做处罚?”
荆无期将官冠抚得更正,回:“全凭陛下做主,臣听陛下的安排!”
荆文洛头低得极致,没人注意,眼泪模糊着他的视线,很快落下豆大的泪珠。
君王问端着拂尘的公公:“该作何处置?”
公公回:“依照律法,还当罚俸禄三年,杖责百下。”
那堂下方才还言之凿凿的镇北侯木讷噎住,他没想过还要会是这样的重罚,不禁看向朝堂正中那人,身形瘦弱,只着一习灰棕的破旧衣裳,手脚戴着铁质的镣铐,发丝凌乱,跪在哪儿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杖责这单薄的身子一百下,那何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在镇北侯的求情前,君王先做了姑息:“朕念你年幼,伤人也只是无心之过,朕允许你提出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朕都答应你!”
台下的何练与平南王闻此言,脸色骤变,若荆文洛提出的要求是赦免自己,那他们刚才苦口婆心甚至失了颜面的一番辩论岂不都白费了?
“陛下”,平南王双膝落地,恳求:“自古从未有此宽恕,请陛下三思!”荆世子伤他长子,君王又过分偏向了镇北侯,他心有不甘。
君王道:“荆文洛他已经受过惩罚,本不宜再做处置,律法是不可违,可我们大周泱泱大地数千万子民,难道真要这般不近人情?罪大滔天者不容放过,但更应该给痛改前非者一个机会不是吗,朕答应你,若往后荆文洛再犯罪,那朕定当不留情斩立决,如何?”
君王这到了这份上,平南王也不便再多言,起身,无奈道:“陛下说的是。”
“荆文洛”,台上人脸色又如初上朝时冷峻,厉声问:“听清楚朕的话了吗?”
台下人微声缓缓回:“听清楚了。”
“那说吧,你的要求。”
荆文洛也知君王的用心,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远远大于他的生命。
他擦干了眼泪,问:“陛下所言当真?”
台上声音铿将有力:“君无戏言。”
那心底深处常做一个梦又浮现在脑海,褪去了他眼周的红,抚平他心底不甘心的叫喊,他不觉委屈、不觉冤枉了,只感受到阵阵清风,不昏热了。
秋山野果飘香,他拉着一人触摸白云,俯瞰天地万物,有山川河流融入江海,有巍巍高山连绵不绝,看春华秋实,冬日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夏日繁枝叶茂蝉声阵阵,看莲花满池,拂习习秋风,与那人携手跨过小桥流水,折下绿柳菡萏,拾紫丁香的花瓣。
这个梦他做个一年,眼下终于有个机会就要实现它了。
台下人正襟抬头声音响亮:“请陛下允我向慈幼局讨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