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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雾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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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元欣打盹不过一个时辰,他睁开眼去看篝火旁昨日被他救下的那个人,却只见地上一摊烟灰和他搭建的还算牢固的衣架子。
他揉揉眼再定睛细瞧,那个人确实不见了。
他坐起,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的河边有个身影。
河边!
他猛得奔向河边。
为何一夜还没想开?那个人不可以再寻死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磕磕爬爬险些跌倒。
近了,他停下,却见河边的人头发衣着都整齐干净,脸上的污垢也不见了,看起来与昨日不大相同,丝毫没有要做什么危险动作的样子。
“给。”郑赐将洗干净的果子递给苏元欣。
他竟是在洗果子吗?
“你”,苏元欣接过果子,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
半晌,河边之人才回了一句:“我叫郑赐。”
“啊?”苏元欣一时没听清。
郑赐抬头,神情虽寡淡,也比昨日看起来要顺眼得多:“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郑赐。”
他一顿:“哦,在下苏元欣。”
“嗯,我知道。”昨日苏元欣说的一大串话郑赐听进了一些。
二人回到篝火旁,篝火早已熄灭,是在大约刚入寅时熄灭的,苏元欣记得。
“对了。”郑赐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暖暖的笑意,在此之前,苏元欣以为这张冰块脸是不会有多余的表情的。
“多谢。”
“啊?”苏元欣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谢你救了我。”郑赐说得清晰明朗,脸上挂着搁浅多年的笑容。
“哦,不、不客气……你想通了就好。”苏元欣没想到自己也有磕巴的时候。
秋风拂过,枫叶飘落,把整座山都染红了。
苏元欣问:“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你爹娘一定很担心吧。”
郑赐平静地看着前方,正是荆桃村的方向。
“我爹娘在我出生时就死了,我没有家。”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在描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这出乎苏元欣的意料,须臾,他也同郑赐一样平静地说:“好巧,我爹娘也都死了,我也没有家。”他向来不会安慰人。
郑赐寡淡的神色稍显冷漠:“是吗?”
是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现过一丝怜悯,他惊讶于眼前之人的身世,更同情这个同为命运多舛却依然活得自在、不被命运束缚的人,他对自己只有恨,回望自己的以往,不过是咎由自取,他不知眼前人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场不堪回首的噩梦,而该是有一颗怎样坚强的心才能放下这场噩梦、放下过往的悲惨和命运的不公?
这些年,这场噩梦真的没有在夜里折磨过他吗?还是有过后就真的放下了?
他不了解这个人,只知这个人比他以往遇到的人都要坚强,他坚强地活着,坚强地让一心求死的人也活着,若不是他,自己早已不在这世上。
郑赐晶莹的眼闪着星亮:“对不起。”
他知眼前人其实不需要这句。
苏元欣太久未听过这三个字,道:“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你想开了就好。”他看起来确实不需要这三个字的安慰。
平静的湖面,昨日明明还波涛动荡,这会儿已清晰地没有扭曲地倒映出两张笑脸。
郑赐不清楚微笑何时变得如此简单,他小声说:“让我跟着你吧?”
听这语气更像在说:求你带上我吧。他生怕这人会不同意。
他的声音太小,伴随着一阵风吹来,苏元欣似乎未听见,等风吹过,问道:“对了,你是哪里人,昨日又为何要寻死?”
郑赐又望向了荆桃村的方向,回:“我是荆桃村人,就是那个地方。”他指着成片荆桃的山岭,“就在山的那一边,昨日被几个村民追赶,才无奈出了村界。”
山岭在金色的秋天中抹了几点粉红。
“你来自荆桃村。”这像问句又不像问句。
“我听说过那个地方,很美很美……”苏元欣神色迷离陶醉,像在幻想着那个美丽的地方。
郑赐长叹一声:“或许吧。”
苏元欣的幻想从这声叹气中停止,问:“难道不是么?”
郑赐望着被山岭遮挡住的村落回:“美,美得很。”
苏元欣:“那村民又为何要追赶你呢?”
郑赐不想提及的事却毫不迟疑地回了:“因为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保命粮食,谁失去了它就离死亡更近一步”,他低下头,不知是哭是笑:“我真是罪孽深重。”这声音低哑,像在忏悔。
苏元欣正望着远处的山岭,只见雾色笼罩,山岭那边袅袅炊烟若隐若现,道:“答应我两件事。”
郑赐看着苏元欣,看他光洁如白瓷的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鼻梁高挺英气,如同他那坚毅的性格,让人想欣赏着多看几眼。
苏元欣重复了方才的话,让它更清楚了些:“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带上你。”
原来他是听见了的,郑赐不加思索:“好。”
苏元欣想到郑赐会答应,但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坚决果断。
“第一件,回到荆桃村。”
“回荆桃村?”郑赐感到为难:“不是我不答应,只是村规规定,荆桃村村民不可出村界,如今我出了村界,违了村规,怕是难以再回去了。”
苏元欣道:“那你可知为何会规定荆桃村村民不可出村界?”
郑赐:“这我就不清楚了,据说是和一个宝物有关。”
苏元欣:“你可听说过荆令?”
郑赐点点头又摇摇头,难道眼前这人竟与荆桃村有关系?
苏元欣:“荆令是荆桃村镇村之宝。”
郑赐闻言才突然想起:“对,荆令,我记起来了,你也知道?”
“是。”苏元欣像是说前句时就已准备好回答这句。
“我是弘山人,自小就对荆桃村有所了解。”
郑赐才知他是弘山人,只是自己初见他时竟是半点都厌恶不起他,村民说他是野崽子,或许他真的不是荆桃村人吧。
苏元欣观察他的神色,只听到一声:“这与村规有何联系?”
“几百年前,荆桃村的村民都中了一种毒素,种毒者每至深夜月升中天发作一次,此毒无药可治偏偏能被荆令所抑制,荆令照拂着荆桃村,荆桃村村民一旦出了荆桃村超过三日,便会全身溃烂,命陨他乡。这条村规看似是道束缚,实则是为了保住荆桃村村民的性命。”
“竟是如此。”
郑赐只听首领提及过荆令,却不知它与这村规还有此联系,笑道:“说来惭愧,我身为荆桃村人却不知镇村之宝。”他没问半句关于对方身世的事。
苏元欣听得这话中几分辛酸,道:“弘山派与荆桃村互不往来,这些年来,我游历各地,去遍了名胜美地,却未去过仰慕已久的荆桃村,是有意去了解了一番才知晓这些的。”他从不懂怎么安慰人,但他说的话总能让人感到宽慰。
郑赐:“既然这条村规只是道保护层,理说我便是能回村的,可我不想回去,能换其他事么。”
他若回村还怎么跟着他呢?
“不换作其他事”,苏元欣像是能读懂他的心一般:“我同你一起去。”
郑赐这才明白:“你是想让我带你进荆桃村?”
“正是。”
他莞尔一笑:“那儿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你放心,都说荆桃村人天生就厌恶弘山人,但我永远不会厌恶你,只要你愿意,我定当全力以赴!”
不知是哪句话勾起了苏元欣的情愫,他笑了笑:“你这么相信我?”
“当然。”郑赐回答得毫不犹豫,就像那声坚决果断的“好”。
“你救了我,我的命都是你的,今后我便为你活着。”
秋季的清晨,花间的露珠晶莹剔透,编织起清香的情话,暗暗溢满山间,秋虫缠绵细语,歌颂一首意韵情长。
“没有人是为别人活着。”苏元欣看瑟瑟秋风吹散了一地落叶。
“郑公子,以后不可轻易相信别人。”他最后一丝笑容消失在这句话中。
郑赐立即应了他:“嗯,知道了。”
也许他是真的知道了,他一向容易相信别人,以前从未有人让他这般有安全感,这个人说的话他都想努力做到。
“那第二件呢?”郑赐问。
“以后……”苏元欣缓缓道:“不许偷窃了。”
郑赐未回,只看着他的侧脸,只瞧见那双低下眼帘的眸子同他的语气一样冷漠,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就这么简单?”
苏元欣微微侧首,冷漠的眸子里是深情如水的眼,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的眼看他,问:“做不到吗?”
郑赐偷窃已成性,或许是做不到,但眼前人既然开口,他便一定能做到,他只是未想到第二件事会是这样的事,相较于第一件,这确实简单草草了些。
“你想好了,当真不改了?”
“改什么?”苏元欣起身:“你若不答应,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他没有丝毫犹豫,拾起剑,转身。
“你怎知我做不到?”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我都答应你!”
这一向小声微语的人此刻声音大得如宣誓着最心甘情愿的承诺。
苏元欣停下,正杵在山坡上,终于看清山岭那边朦胧雾色中腾升的袅袅炊烟,还有小桥流水和一排排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