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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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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
在街道的一隅,几个村民东搜西罗,额头布满汗珠,满脸通红地遍处打转,手脚不停地翻腾,掀起任何能藏匿人的东西,稍工整些的架子都被踹得惨不忍睹。
他们气急败坏,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各个破口大骂:“这个野崽子,让我逮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剥了他的皮?”其中一人踢倒破篮子,气喘吁吁地大吼:“他也配!”
“一出生就死了爹娘的丧门狗,首领关照他让他吃百家饭长大,如今我们不想养他倒成欠他的了?他自己不学无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拉我们几大家子一块儿饿死吗?把他养大就是为了干行窃的勾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管他、把他饿死!”
一村民坐上破架子堆,问:“这次你们都被偷什么了?我可是连家底都被他给掏走了!”
“这个小畜生好没良心,早知道上次就不该只打折他一条腿,应该直接乱棍打死才对!”
一村民:“要我说还是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养大,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养他简直是自掘坟墓,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得死!”
一村民:“我死到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我那三岁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体重就没超过九斤!我那苦命的孩子!”
众人后悔不已,骂骂咧咧,有些个已在啜泣,突然,后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跛一跛的,荆桃村也找不出第二个瘸腿的人。
“大家快听,一定是那个小畜牲!”
众人抡起棍棒追了过去,才见果然是那张令他们深恶痛绝的脸。
“郑赐,今日我们定要为民除害、还村子安宁!”
看到村民们追了过来,郑赐惊惶逃命,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跑得竟挺快。而村民们刚才的一番竭力搜罗几乎已经耗完了力气,他们追了一段路,没能追上,都大汗淋漓,停了下来。
一村民:“大家别急,前面就是村界了,他敢出界,就别想再回来了!”
郑赐果然停了下来,他再不知好歹但也知道村规不可违,若出了这村界,就真得无法回头了。
他进退维谷,慢慢地向村界逼近。
“野崽子,还不束手就擒,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郑赐抓起一块石头向村民们砸去,怒吼着:“你们若敢过来,我就和你们拼命!”
村民们精疲力竭,但笑得肆虐:“拼命?你拿什么拼命!你那条瘸腿吗?哈哈哈哈……”
郑赐瘫坐在地,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已,他舍弃了尊严,舍弃了为人的根本,他从没奢望过快乐自在或有意义地活着,他只求能够活着而已,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他真的错了吗?
村民捡起那块石头扔回来,笑骂:“野崽子倒是走啊,你若现在乖乖爬到我们脚下大喊爷爷饶命,兴许我们能留你个全尸!”
附和的几个村民又哈哈大笑起来,声声刺耳,郑赐只觉恶心,他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你不过来?”村民收了大笑,继而是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等我们过去,你可就得哭着求死了!”
郑赐缓慢挪动,站了起来。
一阵狂笑声:“大家快看,他要开始爬了!哈哈哈……”
那被逼到村界的人一跛一跛地行着。
村民伴着大笑怒吼:“来啊,爬过来!”
郑赐停下,转过身。
村民没了笑,“野崽子莫不是眼瞎了?”冷斥:“郑赐,你敢转身?你可知再走几步……”
声音戛然而止,郑赐不停,用跛了的腿一步步向前迈去,那跨过的白线不是村界又是什么?
但没人追上去,他们立在原地,瞠目结舌,仿佛已石化。
郑赐往前行着,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右腿疼得厉害,才放慢了步伐停了下来,看见了附近的河流,才觉得干渴难耐,他又一跛一跛着走了过去,跪在河岸边,双手捧着河水,喝得十分狼狈。
河水十分清澈,倒映出了一张陌生人的脸。
他吓得跌坐在地,自己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副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脸上青肿着,伤疤纵横交错,简直是个可怕的怪物!这副面孔,在这世上除了吓人还能做什么呢?
突然间,他想死了,他想自己也该死了!
人世间本就没什么再让他留恋,他这样恶劣的人也不配死在荆桃村了吧!他冷笑一声,他这一生,活得荒唐可笑,受人唾弃,死在这泓清泉中,愿洗尽铅华,生生世世都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毫不犹豫,他纵身一跃,猛地跳入河中,激起一串庞杂的水花。
这时的他才想明白,他早已生无可恋,他不愿在这世上多留一刻。
可是,为什么在他拼命想活着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死路,如今他想死了,上天却要让他活下来?
磁性、温柔,在朦朦胧胧的水花声中。
“快,拉着我的手。”
声音模糊着不断在他耳边回音,他微微睁开眼睛,周围弥漫着晶蓝的水流,一个身影向他游来,越来越近,向他伸出了自己白皙的双手。
他未伸手,也不挣扎,只等着沉入湖底,静静地湮灭。
“快,拉着我的手!”声音已近在耳畔,向他游来的人拽住他向上游去。
他挣扎着想挣脱这人的怀抱,可这人死死拽着不松手,向上奋力地游着,他就这样带上了岸。
他居然没死成!难道说连死都是便宜他了吗?
他再次向河边奔去,他一心求死,他的心已经死过千万次了,就让这次来做个了结吧,这种折磨他不想再承受了!
救他的那人全身湿漉漉的,正吐着湖水,一抬头见他向湖奔去,迅速拦截。
“我好不容易才救你上岸,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吗?”
郑赐哭喊:“谁让你救我?”
“你就这么想死?”这声音沉稳清脆,并不温柔。
他就是这么想死!
他像疯了般挣扎着,可那人就是不肯松手,终于,郑赐被摔在了地上。
如死尸般,他精疲力竭躺在脏污的泥地上,没力气再挣扎了。
那人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不太会游水,刚才为了救你,我差点丢了性命你知不知道?”
“我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这样寻死,你可想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该有多担心你!”
家人?朋友?他哪来的家人?又哪来的朋友?担心?是担心他还活着吧!他死,人们求之不得。
郑赐趟在泥地上,闻到太久没换过的衣服和泥巴混合在一起的恶臭味,他不想说任何话语,也无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
“我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但有什么比命还重要?失去的还可以再夺回来,欠缺的就努力去争取,可若命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非要走这条绝路?”
这人忽然停下,大概是累了,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此时天色渐黑,他就在附近,确保能看见郑赐的地方拾了些木柴,摘了些野果,再回到郑赐旁生了火,又到河边洗了野果。
“给”,他将洗干净了的果子递给郑赐。
郑赐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空洞的眼神像失去了光芒。
“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为了摘这些果子,我的手被划破了好几处,我还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郑赐无任何表情,但终于开口道:“谁要你摘果子了,谁要你救我,谁要你多管闲事?”
他拼命救下他,是多管闲事?活着不好吗?
那人迟迟未答,将果子放到了郑赐旁边,回到篝火旁搭起了支架。
夜,静悄悄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添亮干枯的浅墨。
“别伤心了,我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极其绝望的事,想开点吧。”
“你是不是感受到这世间的深深恶意,你的内心是不是像被万千铁骑|蹂|躏|过一般,连呼吸都是痛的?你是不是时时刻刻感受到的都是痛苦与绝望,只有一死才能解脱?”
确实如此。
“我也曾绝望过,我也曾像你一样只求一死,但你知道吗,在离死亡只有一步时,我突然不想死了,我觉得我不能死,我又为什么要死?活着纵然痛苦,但死了也并不会快乐,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痛苦地死去,而那些恶贯满盈的人们却自在地活着?我要看着他们自食恶果,痛苦万分地死去!”
他停下,将折枝全放入篝火,燃起明亮的火焰。
“想开点吧,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想想那些快乐的事,其实这个世界也没有你所想得那般糟糕。”这人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你来自什么地方?我叫苏元欣。”
回复他的只有呼呼风声。
他脱了潮湿的外衣晾在了支架上,靠在树旁,一只手枕在头下,看皎洁的月亮。
呜咽的秋风吹来,伴随着低沉的啜泣。
月光被乌云遮罩,不皎洁了。
低沉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充斥着无可名状的悲痛,让人的内心也不自禁的跟着抽搐。
夜空下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广袤天地间因为有了彼此,就显得不那么孤独了。
树下的人听着哭声,看着月亮,才发现并无乌云,今日的夜晚,也并无秋风。
哭声延续了太久,郑赐才渐渐地停了下来,应当是累了,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躯,侧过身去,不知有没有入睡,微微蠕动着,任野草浮在脸颊。
树下的人整宿未眠,他才知道原来一夜的时间竟是这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