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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百一十六 守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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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习龙宫外立着一人。
那三掌想来还是有些用的,换他上了山。
上官诀早已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来见师父,如今师父已不再,那他便是一定要见其墓。
习龙宫的人放他上了山,他跪在习龙宫宫门外,终于等来了习龙宫掌门。
他没带面具,看起来与上官诀这个名字不太相符。
“子韵”,子然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久久问:“真的是你吗?”那惨烈的一战,他以为他们都死了,原来他的六师弟还活着。
上官诀抬起头,“师兄。”他唤的平凡,就像平常师兄弟之间的呼唤,可这张淡然的面容却在这声呼唤的同时多了两束泪来。
子然流着泪含笑,弯下腰抚着地上的人,笑着说:“六师弟,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用衣袖抹去泪,缓缓问:“你其它几位师兄呢,他们是不是也还活着,嗯?”
上官诀低下头,晶莹的凤眸渗出血丝,却没再流泪,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声音极其微渺:“对不起。”
“嗯?”子然直起身来,噙住了着泪,神色诧异:“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泪没流在脸上,渗进了话里,他也不知自己在幻想什么。
上官诀伏首,跪趴在地上,哭出声,声音大起来,震撼着山腰:“对不起!”
子然后退了几步,退进了宫门内。
这个人是他的六师弟子韵,可也是南樾王朝的宁王上官诀啊!
“师兄!”上官诀眼见宫门就要关起,他挪动着双膝向前跪趴了几步,哀求:“求师兄,求掌门让我见一眼师父!”
他哭喊着,跪趴在地上,磕起了头。
子然停下了,门也没再继续关。
他看着地面,仿佛在看一潭死水,冰寒地说:“宫主不会想见你的,他不是你师父,快走吧。”
话毕,只留下冷漠的背影,背影渐行渐远,门也关上了。
“别,别关,求求你,别关门!”可门关地紧致,不留一丝窥探的空隙。
地上的人磕爬站起身,抚在门上,不断拍着门。
习龙宫内拍门声震耳欲聋,响彻了一夜后,声音渐渐消失了。
三天后,宫门被打开,众人才知晓宫门外的人还未离去。
上官诀膝盖已麻木,但他感受不到,他望着步来的子然,诚恳地哀求着:“我想见师父。”这嗓子干涸得太久已变得沙哑。
子然久久未回,好半天才道:“你可以见师父。
“当真?”上官诀浅淡的眸子闪着光芒。
子然未聚焦的瞳孔才瞥向他,带着彻骨的寒冷:“不过,你要进习龙宫就必须守习龙宫的规矩。”
上官诀目光落上眼前这扇深绿的习龙宫宫门,从前他未认真守过习龙宫一条宫规,今日就让他一并守了,无论是多严苛的规矩,有多难守,他都会牢牢地一毫不差地守好。
“天上地府都去过,便是搭上这条命又有何妨?”
“回答得好,只怕你这条命都不够你尝的!”
话毕,忽地一掌重重击来,没留半分力,跪地者被击到数米外,顺着山腰的百层石阶滚落下去……
“你既是南樾人,想进习龙宫,可没那么容易!”
“你可知四位师兄当年死不瞑目,是受尽了折磨!”
半久,滚落在山脚的人才借着灵力爬起身,继而跪下,向这蔚然高耸的宫殿磕了头。
他一级一跪拜,将膝盖送上台阶,一级级向上爬着,路过遍地葱绿,路过轻纱雾霭,膝盖酸麻到肿胀,疼痛一点点蔓延开,终于破皮渗出血来。
子然:“你还爬得住吗,若上不来便走吧,我让人抬你下山。”
奄奄一息的人忽然来了力气,借着这点力气加了速度,接下来将膝盖送上石阶的每一步,都留下赤红的血色,像这遍地葱绿中绽开的花,鲜艳夺目。
时间被无情地拉长,每一步都变得异常煎熬,本就未痊愈的伤处雪上加霜,这几日体力消耗了大半,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出现了断层式的清醒,为那遥远又极近的宫殿。
习龙宫弟子整齐排列,他们不明白,平日惜时如金的掌门为何会花费这样长的时间来等一个仇人之子。
拖着血的人终于上了山,见着这宫殿,灿然一笑,他不知后面的规矩会怎样难守,好在这第一步终于是挺了过来。
“习龙宫死于南樾手中弟子三十二人,伤于南樾手中弟子两百零八人,死者便算一人一剑,伤者便算一人一鞭,若你能活着赎下这些罪孽,我便带你去见师父。”
趴在地上的人扶着长柱爬了几次也没能起来,最后是几个门人将他拷上了刑架。
或许是都不愿在他这儿浪费时间,又或许是众弟子都急着报仇,不留丝毫的喘息时间,一根长剑迅速穿透在他腰间,剑捅得快拔得也快,三十二剑才不过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静悄悄的,只有捅剑与拔剑声,竟没有一声叫喊,只是这三十二剑后,这条血淋淋的人形物实在惨不忍睹。
血一直在流,像绵绵无尽头,遍身也一直疼痛着,怎样都麻木不了,他也不明白,他明明挨过无数的罚,为何总是习惯不了疼痛?灵力也该耗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要拿什么去支撑?
他是龙,生来便有愈合伤口的能力,受到怎么的折磨都无法轻易死去,他无法放下那份执念,或许等他见到师父后便能放心地离去了。
不知是好是坏,每一件曾经的往事都成了挺下去的动力,让他在煎熬中感受了快乐,又在快乐中不断煎熬着。
子然模糊了双眼,转过身去,“师父在栖陵。”说完这句,他便离去。
栖陵在习龙宫后山。
双膝麻木,全身剧痛,他几经跌倒终于艰难地爬起来,可才走一步,一道突如其来的长数米的鞭子直击向了他的后退,他喷出鲜血趴倒在地,这次未等他站起,第二道长鞭又飞了过来……
鞭下之人拖着血淋淋的身子一步一步朝习龙宫后山爬去。
一条长长的血渍慢慢印在了青石板上,印在了碎石小道,印上了数十级的台阶,印刷着大红的图案,将这青绿色的山腰染上显目艳丽的颜色。
栖陵近在眼前。
可现在飞来的每一鞭都像是在同死神的较量,几乎每一下都让他吐出血来,血肉模糊的身躯已经麻木,仅存的意识便是一定要挺到栖陵,是这仅存的意识支撑着他不停歇地向前爬行着。
在最后一鞭落下时,他来到了栖陵的一座石碑前。
他终于见到师父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站都站不起来的狼狈姿势。
师父真的已经去了!
他再不愿相信,可事实已摆在眼前。
这巨大的陵墓远比他想象得要灰蒙得多,不那般崭新,不那般肃穆,在他留下泪的那刻反而温柔了起来。
他哭出声来,继而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终是没见着这人最后一面,就像习惯不了的疼痛一直疼着,无人安抚,无人宽慰,只是不断地施加,好似他生来就该承受这些痛,又时时提醒着他这痛注定是无法缓解的。
痛,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痛到没了知觉。
或许他早该死去,也不必经受这些痛苦。
他已没了执念,他愿消弭解脱,永远沉睡。
死了,也许就能见到师父了吧。
山脚绿林丛中,他缓缓睁眼,周身一片浓绿,天色阴沉,正像来到了阴间。
他庆幸,不是刀山油锅,或是受过太多的谩骂与责打,他真的也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一定会下地狱的,看来,自己也并不是个多么坏的人吧。
想到这儿,万念俱灰的境地里竟有了一丝生机与喜悦,他曾经引发无数的战争,将硝烟弥漫至整个九州,现在惟愿受战争迫害的人们来世能投上好胎,一生幸福平安吧。
而他,若能将轮回转送,就给他那可怜的四位师兄和逝去的习龙宫弟子。
他正想着,朦朦胧胧中听到了阵阵抽泣。
他缓缓睁眼,眼前的景色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习龙宫山脚,他才想起自己是被习龙宫弟子扔了下来。
他竟还活着!
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是眼前之人救了他。
白皙如玉的鹅蛋脸,直发垂过腰身,身着浅色长裙,一手搭在他胸口。
又是她!
此刻的他浑身剧痛,头脑发昏,却清晰得记着这位女子,他在西隆日日受重创时,都是这位女子帮他疗伤。
他半句也喊不出来,他没有力气。
女子焦急地治疗着他的伤口,动作轻柔但不缓慢,同时落下豆大的泪珠。
原来还有人会替他难过,这样的感觉,真好。
或许他并不多么渴望死亡,只是希望能有一人会站在他的角度、以他的目光看待他所做的事情,能够知道其实他真的很艰难,他明明有一心为民,他明明一直都努力忍着疼痛,可世人还是会谩骂他是个恶毒之人,他也永远熬不过痛苦,怎样忍着,最终还是昏厥。
老天待他不好,他也曾拼命跳脱命数,改变自己,可事到如今也没能成功跳脱,属于他的痛都变本加厉,留下了锥心的伤疤。
认吧,不认只会更痛苦吧,他也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