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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疯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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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寒铮好像总在大理寺。”
金绿酒慢慢转着茶杯,看向河岸上的渺渺烟气。
魏萤窗官服未换,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他为了谢良弼的案子,已经数日没有回府了。
“县主约我出来,说有急事,究竟什么事?我还要回去结案。”
金绿酒笑了笑,继续问:“你在大理寺审案,寒铮又在里面做什么?”
魏萤窗面色如常:“不做什么。她医术不错,为之前被谢家武师重创的无辜之人治伤。”
金绿酒又道:“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医术了得的大夫。”
魏萤窗突然露出一种近乎嘲讽的神色,慢慢道:“那又如何?京中不缺医病的大夫,但也没有谁会尽心尽力救一个必死之人。”
一个如蝼蚁一般的重伤嫌犯。
此前,戚雪丛是河灯会的嫌犯,他就是担心其他大夫不肯尽心救人,才去找了寒铮。
寒铮的医术,的确精湛,才将戚雪丛救了回来。
这几日,戚雪丛的伤势反复,好几次差点活不下去,都是寒铮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金绿酒不太明白这层意思,只觉得是魏萤窗借故去接近寒铮,毕竟——那夜,他为了寒铮,可是失态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寒铮不过是草中霜华,虽然一时亮眼,却不该惊艳太久。
日华一出,就应该消失的。
魏萤窗又问:“县主,还有别的事吗?”
金绿酒回神,笑了笑:“兵部侍郎谢大人联合兵部几个小官员上书,说你无故缉拿了他的儿子,还诬陷其子是河灯会的杀人狂。”
“诬陷?”魏萤窗不以为意,“我和上官弦月联审了三日三夜,他已经全都招了,口供物证,还有武师的证词都在,只等结案。”
金绿酒:“是以,太后将他训斥一顿,罚了他半年俸禄。如今你查明这案子,谢大人包庇儿子,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金绿酒放下茶盏,话题生硬的一转:“寒姑娘近来,还是小侯爷接送吗?”
魏萤窗垂目:“是。”
金绿酒有一句没一句道:“小侯爷生性随和,倒是从不计较对方什么出身。不过,他毕竟是太后的亲外孙,他的婚事,也要太后首肯才行。”
她说到这里,心里极不痛快。
若说魏萤窗是庭中玉树,世家子弟,自然不该与寒铮那样的乡野女子混在一起。
可如今和寒铮混在一处的人,换成了小侯爷萧岚璧,变成了宗室,她心里更不爽了!
寒铮,就凭她吗?空有美色罢了。
魏萤窗突然开口:“她不会留在京城。”
金绿酒愣了一下,柔声开口:“寒姑娘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以我之见,寒姑娘身边的几位,都对她不错,未必不会在京城安家……”
魏萤窗再次正色道:“她不会留下,因为寒铮行事,只凭本心。任凭结交了什么小侯爷、世子,寒铮都不放在心上,若没什么意外,她应该会离开京城。”
他知道金绿酒特意结识寒铮,时常叙“姐妹之情”。寒铮纯善,或许真的当真了。
魏萤窗直视金绿酒,暗含警告:“县主,寒铮无关紧要,本来就与你我的大事无关,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她。”
魏萤窗走后,金绿酒慢慢捏着盘子里的核桃,突然用力往桌子上一砸。
魏萤窗对寒铮果然很不一般。
所以,她怎么能让寒铮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
魏萤窗眼下能放弃她,或许寒铮在他心中,真的不算什么。
可寒铮太干净了。
她不能干干净净的离开。
事了拂衣去,日久天长,她就会像一副古画,一坛陈酒,日久弥香,深深的扎进魏萤窗心里。
她金绿酒能输给任何人,却不甘心输给寒铮这样一个草野医女!
魏萤窗回到大理寺,上官弦月面无表情的站在内门处,双手抱胸:“你那神医的小尾巴,又来了。”
“那不是小尾巴,是小侯爷。”
上官弦月翻了个白眼:“他要看谢良弼的口供。”
“给他吧。”
上官弦月立刻就炸了:“大理寺卷宗,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能看吗?”
魏萤窗冷嗤一声:“你不给他,难道要等他向太后请旨,给他在大理寺任个官职,再老老实实的拿给他看?”
上官弦月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当朝太后是如何宠爱小侯爷,
他脑补了一下魏萤窗所说的那种的情况,要是萧岚璧真的那么干了,自己就要对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侯爷口称下官。
两害相权取其轻,深吸一口气,他走进去,把谢良弼的口供取了出来。
萧岚璧笑意可掬:“谢啦!我都说了,又不拿出去,只是看看。”
说完,他就往后堂走了。
魏萤窗没头没尾的问:“她呢?”
上官弦月立刻就懂了:“还在给戚雪丛施针。”
戚雪丛确认无罪,被转移到内堂后院的厢房之中。
所以,萧岚璧要卷宗,就不是他自己要的,而是为了向某人献殷勤。
这倒也无可厚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萧岚璧爱慕寒铮,自然是要费尽心思,去讨她的欢心。
戚雪丛自那日将一切全盘托出之后,就一直高热不退,反反复复。
寒铮给她扎针之后,刚从厢房出来,就见萧岚璧笑意融融,左手食盒,右手拿着一卷文书,朝自己走过来。
萧岚璧献宝一样,先把卷宗打开:“那个谢良弼,招了!你看,先吃这个蝴蝶酥。”
寒铮疑惑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萧岚璧神秘一笑:“你就不想知道,谢良弼和戚雪丛为什么这么像?”
寒铮挠挠头,口中说着“这不好吧”,眼睛却非常诚实的扒了上去。
卷宗非常的详细,一开始谢良弼清醒之后,装疯卖傻,抵死不认,只承认自己是因为沈道英退婚,才失了理智,河灯会的惨案,和他没有关系。
之后,魏萤窗和上官弦月联手,日夜不休的审问,谢良弼终于扛不住了。
昨夜,魏萤窗无意间说了一句,戚雪丛昏迷不醒,伤重时还在用手比划,问谢良弼的伤势如何了。
谢良弼突然就崩溃了。
他什么都招了。
他和戚雪丛如何相识、相恋,又私定终身,想循序渐进,让父亲接受自己迎娶一个绣房的绣娘做妻子。
但父亲却斩钉截铁的要他去退婚,将自己送出去的信物再拿回来。
他坚决不从,谢大人便要命武师取戚雪丛的命。
谢良弼以死相逼,胸口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刀疤。
其父谢正良没有办法,只好吐露实情,他所认定的妻子,极有可能是他的双生妹妹。
寒铮看到这里,双眸睁大:“……戚雪丛和谢良弼是双生兄妹?”
屋内传出一声古怪的哭声:“嗬嗬……”
寒铮知道戚雪丛已经醒了,二人没有背着她,把卷宗上要紧的几句都念了出来。
“据谢良弼招认,谢家数代,都有人因为发疯而死。其中最可惜的,是谢良弼的曾曾祖父,十六岁中探花,三十岁不到就做了翰林院学士,可谓前途无量。可惜,三十二岁这年,他毫无征兆的发疯,掐死了自己不满六岁的小女儿,清醒之后,就悬梁自尽了。”
之后每代,都有男丁发疯,谢家这一脉也因此血脉单薄,家主都活不过四十岁。
谢良弼的父亲谢大人,到现在还好好的,没有发疯,已经是其中的例外了。
而例外的原因,不得而知。只知道谢大人有个姐姐,因为嫁错人,时常被夫君毒打,出嫁不久就疯了。
她被送到乡下做了几年疯婆子,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所以,在谢良弼和妹妹这一对双生子出生后,谢大人就突然有了主意。
他心中盘算,自己之所以没事,或许是因为姐姐已经疯了。
既然这个疯病一定会遗传,那不如就留下更有价值的那个孩子。
谢家需要男丁,就想一个办法,用双生女孩的命来克这个病。
逼疯这个女孩,此消彼长,也许男孩就不会犯病了。
他寻思了许多恶毒的主意,如何把一个女孩逼疯,这时候,他从没想过,这个小小的婴孩,也是自己的女儿。
他命人把女孩送出去,关在庄子里,特制了一个“箱子”。这个大“箱子”四处没有门窗,黑洞洞的,把不满两岁,刚刚能自己吃饭的女孩关起来折磨。
一个孩子,从小生活在漆黑无光,也没有任何人的“箱子”里,怎么能算个正常人?
只要她疯了,谢家宝贵的男丁就不会有事了。
但这也有点小意外,这个女孩四五岁的时候,意外从老鼠洞里跑了。
庄子里送饭的婆子惫懒,有时一天才送一顿饭,从洞里塞进去了事。等她们发现人不见了,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
至于孩子是怎么从庄子离开,又去了哪里,也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谢正良一见到戚雪丛,发现她和谢良弼那么相像,就疑心她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想让武师悄无声息的除掉戚雪丛,却遭到谢良弼再一次激烈的反抗。
他心口留下了另一道深深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