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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夜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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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之中。
谢良弼虽然受了伤,却不坐不卧,背身立在草堆上。
“魏大人,我想要一盏灯。”
他犯下重罪,必死无疑。今年秋,谢良弼曾写了一篇关于水利的好文,在京中流传甚广。
魏萤窗也有爱才之心,命人把他要的灯笼送了进来。
这盏灯四四方方,用素绢裹着,没有任何题字、书画。
灯光摇曳时,落下来的光,如同月光一样纯净、柔白。
谢良弼痴迷的望了一回,朦胧中想起那个借着月光,在溪流边沐发的绣娘。
她虽贫而苦累,神色却是那样温柔,浅淡而恬静的笑意也是自由的。
看了许久,他收回目光,低低的道:“多谢魏大人。”
多谢他,顶着多方的压力,救活了那个无人在意的绣娘。
倘若她当时真的草草死了,真相或许真的无人在意了。
魏萤窗问:“谢公子,你在河灯会上是为什么发狂?”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一切都不能自主,连婚事都要任人摆布,所学之物也并非他心中所爱。他想去工部,兴修水利,利国利民,父亲却坚决不允。
他曾以为,自己追逐的小姑娘,虽然出身乡野,家贫潦倒,却是自由的。最后才知道,她从一出生,就是因他而成了弃子。
他想保护她,让她滚,她离开时,眼中的泪珠蓄积,盈盈欲落,可怜可悲,让他发狂。
他清醒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就这么荒诞的发生了。
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一个疯狂的杀人魔,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凶手。
再没人会相信,他曾是一个连蝴蝶断翅都要垂怜的青年人。
谢良弼道:“不为什么。因为谢家人本来就都是疯子。”
魏萤窗又问:“那在大理寺那次呢?你突然发狂,是因为沈姑娘要退婚?”
谢良弼:“算是吧。”
他转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灯,不再开口。
谢良弼取下灯,如同摘下不可得的月亮,捧在手心,用力一摁。
灯笼的竹骨本就不算坚硬,轻而易举被折断,变成锋利的竹刺。
谢良弼端端正正,靠墙坐着,面无表情的将竹刺扎进了自己的咽喉之中。
竹刺毕竟太细,不足以让一个人毫无痛苦的死去。但他仍然一动不动,手心用力握紧自己的灯笼。
当人生到了这一刻,脑中会出现走马灯,回望自己的一生。
谢良弼却无比宁静,眼前一次一次浮现出那个在河边沐发的小姑娘。
她瞪着眼睛,凶巴巴的道:“你看什么?偷看小姑娘,你要不要脸?”
“你笑什么?笑什么笑?你别以为你生来是男子,偷看了别的小姑娘,就觉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不要脸!你不过多生了点玩意,托生成了个男孩,也没什么了不起!”
…… …… …… ……
魏萤窗从牢中出来。
上官弦月双手抱胸,轻咳一声:“小尾巴有急事走了,小神医还没走。”
天色已晚,萧岚璧怎么会丢下寒铮自己离开?
魏萤窗一言不发,往门外走去,果然见到寒铮。
魏萤窗急走几步,靠近寒铮:“寒姑娘,天色已晚,我让人送你回去。”
寒铮瞥他一眼:“不用。”
魏萤窗继续道:“我还有公务处理,并不与你同行,只是让人送你……”
寒铮:“滚。”
魏萤窗不知为何,脱口而出:“你就这么讨厌我?”
寒铮顿觉厌烦透顶。
她来大理寺,纯纯是来救人,怎么着?难道在魏萤窗看来,还是自己看在他的面子上来的?
寒铮没想再和魏萤窗说什么废话,她离京之后,是决计不会再见这种人。
可某人非要把脸伸到她面前,还舔着个脸说这些话装无辜,就不怪她不留情面了。
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
“魏萤窗,你难道真的相信段盈盈吗?她说我故意对她用毒,你信吗?她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信吗?还有所谓的心头血救人,你信吗?”
“这些荒唐事,你一件也不信。旁人或许真的以为,你是被段盈盈这个心机女蒙蔽,才和我退婚。可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是想和我退婚,才利用了居心不良的段盈盈。”
魏萤窗一言不发。
寒铮毫不留情:“滚,以后都滚。”
寒铮离开后,鬼使神差的回头,见魏萤窗仍然站在大理寺门口的大树下。
树影遮住了他的容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但寒铮也不在意,脚步轻快,往陶家药铺走。
虽然还没到宵禁时间,但因天寒,路上并无几个行人。
寒铮周身窜出一股寒意,几乎是本能一般,侧身躲避。
寒光利刃从她耳边划过,挑断一缕头发,带着冷气。
电光火石之间,寒铮都来不及去想明白,自己是遭遇了刺杀,她完全凭借本能抓住道路旁的一棵桂花树,往上一跃,跳进了旁边的矮墙之中!
这一切几乎发生了几息之间,她掉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像头小牛犊一样,冲开追问“什么啊?”的主人家,从院子门跑了出去。
“娘子,刚才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大耗子吗?这又是什么?”
…… ……
寒铮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望,在小巷子里左右腾挪,接着夜色和身形优势躲避。
对方穷追不舍,紧紧跟了上来。
寒铮喘着气,靠在死胡同的墙上。
好死不死,这墙足有一丈多高(3米),是她翻不过的高度。
真是绝路。
“大哥,你是什么人?怎么一直追着我,我有银子,我把钱都给你。”
对方不言不语,因为追了一路,此时也有些火气,故意将刀刃划在墙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刺啦声。
“大哥,你别不说话啊,说不定,是追错人了?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大夫……”
武师冷冷一笑:“怪就怪你是个大夫,救了不该救的人。”
寒铮一听,大概猜出来了。
最近她救的,只有戚雪丛。
寒铮见男子越走越近,连忙道:“大哥,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小大夫,身不由己。是谁要我的命?我给你银子,给你钱,你别杀我……”
寒铮将手伸进怀中,抓准时机,猛地扬出一把药粉,趁着对方剧痛哀嚎,一脚揣在他裆部,然后猫身穿过去,马不停蹄的逃命。
武师沾上药粉的地方,剧痛不止,怒火大起!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杀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谁知道,居然两次被这丫头戏弄!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忍痛大步追上来,双手肌肉暴起,用力一扔,刀身擦着寒铮的胳膊飞过去,扎在青石板缝隙之中。
“嗖!”
萧岚璧站在墙头,高喊一声:“蹲下!”
寒铮立即捂住头,蹲在墙角。
利箭不断射出,射中武师的手足四肢,旋即有人扔出绳索套中武师的脖颈,一队侍卫从黑暗中现身,彼此合作,将武师牢牢捆住。
萧岚璧大步跑过来,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上,用力握住寒铮的手:
“寒姑娘,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不该去这么久,就算我要去,也该把马车留下,——不,应该多给你留几个侍卫……”
寒铮只是胳膊受了伤,还是皮外伤,但这一番逃命,也浑身无力。
她疲倦的摇了摇头。
萧岚璧想看看她的伤口,又不敢去碰,忽然用力撕下雪白的里衣,递给她。
寒铮哭笑不得:“我跑了这么远,陶家药馆应该就在前面了,还撕衣服做什么?”
她接过布条,胡乱摁住伤口,慢慢靠着墙起身。
萧岚璧再不耽搁,连忙送她回药馆。
陶寒水听说她被人刺杀,也是手足慌乱,连忙为她包扎疗伤。
萧岚璧帮不上忙,手足无措的守在旁边,突然将侍卫叫进来,让他快回侯府,去库房把什么千年人参、百年鹿茸都给送过来。
这点皮外伤,对寒铮来说,还真不算什么,还不如她刚才翻墙爬院跑的累。
萧岚璧见她发丝缭乱,脆弱无力,心中大乱:“我真是错,大错特错,害你受伤,又不通医术,也不懂包扎,都不知还能再为你做什么。”
陶寒水紧紧抿着唇:“查清楚了吗?是什么人要害师妹?”
他握紧拳头,心中既恨,又怕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萧岚璧道:“是谢家那个武师。他本是江湖豪客,一直暗中替谢家办事。谢大人被停职之后,也没人抓到他,谁知道,他竟然把这笔账算到寒姑娘头上,真是荒唐!”
寒铮道:“河灯会时,他就要戚雪丛的命,让一个死人顶罪,可惜被你们撞见。当时戚雪丛重伤,如果不是魏萤窗找我救人,她多半活不下来。”
“原来是谢家的刺客。”陶寒水听完,明显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金绿酒出于嫉妒,要暗下杀手。
他这些小心思,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又叮嘱了寒铮几句,就先离开了。
寒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身之后,才知道萧岚璧一大早就来了。
听说她还没醒,也不许别人叫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寒铮歇息一晚,活力充沛,去院子里见他。路上见到了陶母,她笑容勉强,先问寒铮伤势如何,又道:
“我见这位公子周身气度不凡,定不是池中物,不知是什么人?”
寒铮道:“是我与师兄的朋友,宣平侯。”
陶母一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僵着脸离开了。
等寒铮到院子里,发现连房陵县主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