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4、4、徐向屿

　　他见我看到他，笑着向我打招呼：“哥。”

　　“向屿。”我本能地回应他，却还在思考他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又站了多久。

　　刚才还傻傻地对猫说话，可能都被他听到了……这让我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我错开目光低下头看向小猫，略带吞吐地说：“它……它好像没人管。”

　　“嗯，看起来好可怜啊……”他也看向小猫，叹息一声后提议：“我和哥一起去买吧？”

　　“啊……不用的，我去就好了。”我愣愣地说。

　　他伸手爱惜地摸摸小猫的头，而后笑出面颊旁的两个酒窝：“我和哥一起吧，我一直都想养一只小猫来着。”

　　“嗯？你想收养它吗？”我抬头用期望的眼神看向他。

　　他在我的注视下微微一怔，而后他点点头，笑得更为灿烂：“咱们去宠物医院给它先检查一下吧。”

　　得知他有收养的意愿，我替小猫感到开心，便答应道：“好啊。”

　　“那我来打车。”他说着拿出手机，我却下意识地想叫住他：“向屿，我……”

　　“嗯？怎么了哥？”他问。

　　“呃……没事，没事。”我轻声说。

　　其实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跟徐向屿说明的话，他一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我害怕坐车。

　　自从父母在车祸中去世后，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各种各样车祸的场面，各种血腥的场景，这让我对坐车感到恐惧。虽然过去这么多年，现在我已经很少做这些噩梦，但恐惧始终驻扎在我的心里。

　　驾驶位和副驾驶位我是绝对不会坐的，等出租车开来，我便坐到后座上，徐向屿也随我坐到旁边。我低下头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小猫身上，但低头过久又会感到很不安，便抬头去看路。司机开得有些快，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景物，感觉心跳声越来越强烈，手心也溢出冷汗。

　　我闭上眼睛做起深呼吸，希望能缓解紧张的情绪。是我太过焦虑，怎么可能出车祸呢？那只是小概率事件而已，所以没有事……

　　我正紧紧抱着小猫在心里进行自我安慰时，忽然感到旁边有人碰了我一下。因为我的神经正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所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猛烈一颤，等我缓过神看向徐向屿时发现他的神情十分诧异，我便觉得有些惭愧。

　　趁他问之前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有点晕车……”

　　“是吗？可是感觉很严重的样子……要不咱们下车吧？”他一脸担忧地问。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状况而麻烦别人，便还是说：“没事的，不用。”

　　我能感到他的目光在我这里犹犹豫豫地盘旋片刻，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提议：“那我替你抱它……”

　　怀里有一点暖意还可以帮助我缓解紧张的情绪，见徐向屿伸出手，我下意识抱着小猫往旁边躲了躲：“不用。”

　　他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停留片刻，而后他为我打开车窗：“透透气会好一点吧……”

　　若是平时我必定会很考虑他的感受，但此刻我实在没办法分散注意力在其他地方，于是我们的对话悬在尴尬的半空便停止了。

　　终于到达宠物医院，要下车时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有些发麻，我费了一点力气才勉强从车里出来。徐向屿下车后立刻跑到我身边扶住我，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弱弱道：“抱歉啊哥，我不知道你晕车这么严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说到底是我自己太没出息，坐个车都要变成这样，见徐向屿眉宇间堆满愧疚，我也不自在起来。我摇摇头对他牵起嘴角：“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有一点晕而已，不需要休息，咱们走吧。”

　　我尽量振作起来，避开徐向屿的搀扶向宠物医院走。他大概还想再搀上来，但动作做到一半他又收回手，转而保持着极近的距离跟在我身旁。

　　这样沉默地走出一段路，我稍微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见徐向屿垂着头显得有些郁闷，我开始责备于自己没有照顾到他的情绪，便问：“向屿，你要抱抱猫吗？”

　　“啊？”他听见我说话，眼中闪出一丝光：“我可以抱吗？”

　　“当然可以，将来你不是要做它的主人吗？”我对他露出微笑，把小猫递给他。

　　他极为谨慎地从我手里接过小猫，抱住它之后目光中蕴含了更多的温柔，他摸摸小猫后用宠溺的语气说：“好小好软哦……”

　　我觉得他这副样子和小猫差不多可爱，不由笑了笑。他见我笑，心情好像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明朗，也笑呵呵地问我：“可是哥看起来很喜欢它诶，没有考虑过要养它吗？”

　　“没有……我怕我照顾不好它。”我见小猫在徐向屿怀里也很乖巧，感觉安心了些。

　　“啊？哥这么细心，怎么可能照顾不好猫嘛。”

　　“有好多事都是说不准的，毕竟是一条生命……我怕我承担不了责任。”我说着问道：“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养猫的事？”

　　“哦……对哦，应该跟他们说一声的。”他这才想要拿出手机。

　　到底还是孩子，可能他并没有意识到照顾一个小生命需要做哪些准备。在他打电话的过程中我开始怀疑他是否能照顾好小猫。

　　“好啦，我爸妈都同意我养。”他打完电话后向我汇报，我便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哎呀！”他把小猫举起来，看着自己衣服上多出来的一片浸湿的痕渍叫道：“它尿到我衣服上了！”

　　“啊……”我赶紧从包里掏出湿巾想给他擦擦，不过也于事无补。我怕他觉得小猫麻烦，边擦边抬头跟他道歉：“对不起，它还小呢，等长大就好了……”

　　他倒是没生气，饶有兴趣地看我给他擦衣服，而后对我笑道：“哥你干嘛替它道歉啊，我知道它还小，它尿到我身上我也觉得它可爱。”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从他怀里接过小猫：“我先抱着它吧，不要一会儿它再尿到你身上。”

　　“没事的啦。”他虽然这么说着，但见我执意要抱，他也没再从我手里接去。

　　我们带着小猫检查完身体又打好疫苗，所幸它并无大碍，已经可以养到家里。我知道它没事之后松了口气，见徐向屿要支付费用的时候又把气提起来，连忙拦住他说：“我来吧。”

　　“可是是我要养它啊。”他有些疑惑地说。

　　说到底是我不忍心它独自待在草坪里才把它捡来，徐向屿愿意为它提供住所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执着地付了钱，对徐向屿笑笑：“你还是孩子呢，怎么能让你付钱？”

　　“唔……”他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才把手机放回去，低低“哦”了一声。

　　出了医院之后便总感觉他情绪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不过除了顾忌徐向屿的心情，我也开始为接下来打车回家的事担忧。

　　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徐向屿自己坐车回去时，他突然跑到共享单车旁边停下，兴致勃勃地对我招手：“找到了！”

　　我呆呆地随他走上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他见我疑惑，提议道：“哥，咱们骑车回去吧。”

　　之所以想不到这个方案，是因为家离这边并不算近，骑车回去应该会很累。我不想让徐向屿因为我受累，立马摇摇头说：“不用不用，你和它坐车回去吧，我自己骑车就好。”

　　“真是的，哥不是说不让它再尿到我身上了吗？”他装作嫌弃小猫的样子：“我可不要再抱它了。”

　　我仍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正犹豫时他却已经坐到单车上，回头对我笑道：“今天天气很好啊，很适合锻炼身体呢。哥该不会不想和我一起骑车吧？”

　　见他露出委屈的表情，我立刻摇摇头说：“怎么会？”说着找到另一辆单车骑上去。好在我们在医院买了宠物背包，我可以把小猫背在身后骑车。可能是检查让它疲惫，它已经窝在里面陷入睡眠，我尽量减小动作的幅度，生怕打搅到它。

　　徐向屿一开始骑得有些快，我落后了一截，他的背影被从树枝间透下的阳光照射，上面显现出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变化的树影，仿佛阳光在他身上来回跳跃。虽然是少年的背，但已经可以容纳一大片斑驳的影子，看起来十分宽厚。

　　我微微有些出神，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联想到贺舒泽时，我赶紧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加快了蹬脚踏板的速度追上他。徐向屿可能是听到我气喘吁吁的声音，便放慢了骑车的速度，保持着稍微落后我一个车头的距离。我则骑到路的外侧，把他护在内侧。

　　大概我的感觉是对的，徐向屿的情绪果然有些低迷，骑出一段路也没跟我说一句话。我在这样的寂静中有点不自在，却想不起哪里可能做得让他不高兴，纠结片刻后我主动打破沉默问他：“向屿，你想给它起什么名字？”

　　因为不想打扰到小猫，我把声音压得很低，本以为徐向屿会听不清，我正打算再说一遍，哪知他立刻回我：“哥想给它怎么取名？”

　　“没想过。”我说。

　　“啊？你看起来那么喜欢它，都没想过给它起什么名字啊？”他诧异道。

　　“因为不是我养嘛……”我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浮现出一丝不舍的情绪。

　　他把头往我这边偏了偏，问道：“哥为什么就不养它呢？既然很喜欢就养啊，你一定能照顾好它的。”

　　“就因为太喜欢了，才怕自己会辜负它。”我说。

　　徐向屿应该并不很懂我的意思，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换了个话题：“我想叫它Elizabeth！”

　　“伊丽莎白？”我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因为它是女孩子嘛，而且它又很白……”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因为这个？”

　　“而且我想让它像伊丽莎白一世！像女王那样！”他提高声音说。

　　“嗯，很有气势的名字呢。”我表示赞同后又想到：“但是起名Elizabeth的话岂不是每次叫它都很复杂？”

　　“也是哦……不过猫应该不太会听咱们叫它的名字吧。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没养过猫。”他自言自语一通后问：“哥养过吗？”

　　“在很小的时候养过。不对，应该说是我妈养的。”我回忆着小时候的事，继续道：“那时我才两三岁，也记不清，反正家里的院子里确实有一只猫。”

　　“哇，哥小时候住的是院子啊？”他的关注点则跑偏到另一个方面：“那哥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没有……”我笑着摇摇头：“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罢了，拆迁之后就搬到这里了。”

　　“哦……”他不知道想了一会儿什么，再开口时夸赞道：“哥的妈妈应该和哥一样温柔吧。”

　　“……倒也不是。”我说。

　　确实不是。妈妈在我幼时给我的印象是暴躁的，爸爸也如此。大概是我七岁时，爸爸在搞外遇，当时并不很明白爸爸总不回家在忙什么，现在想来他确实是移情别恋了。

　　那段时间妈妈为此长期保持着郁郁寡欢的状态，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做出一点让她不满意的事她都要迁怒于我。我看人脸色的习惯便是从那时养成的。

　　儿时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是不怎么在一起出现的，极少数在一起的时间里也总要争执吵闹。每次爸爸走后妈妈都会表现得很伤心，我见妈妈哭泣也觉得非常难过，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或者保护她，只能替她擦擦眼泪而已。

　　离婚这个词也听到过很多遍，我知道那是爸爸妈妈要分开生活的意思，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因为爸爸妈妈在一起就要吵架。只是妈妈总不想让我听到关于离婚的消息，每次她一在我面前说起离婚就会表现得很愧疚，于是我也装作不知道他们想离婚的样子，我不想让妈妈因为要照顾我的感受而愧疚。

　　就这样懂事而小心翼翼地度过我的小学生活，我知道父母已经有很多各自的烦心事要去处理，所以习惯于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里。那时我被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包围，总怕有一天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

　　如果妈妈接我时迟到，我便总会以为他们把我抛下的一天来到了，独自一个人在校门口默默地哭泣是常有的事，偶尔老师会让我给父母打电话，但我怕打搅到他们，从来不会去打，只是自己一个人哭。老师们都觉得我很奇怪。

　　但是只要妈妈一过来，我便会马上把眼泪都擦干净。我害怕妈妈知道我难过后也随着我难过起来。

　　好在上初中之后爸爸和外遇对象断了联系，父母的关系才慢慢好转起来。可童年的那段经历仍然给我带来巨大的影响，正因为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才会那么关心陈思言。

　　有时间还是应该再跟他家长谈一谈，但是该怎么说呢……

　　我正想着这些时，徐向屿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来。他可能是察觉到了刚才那个话题不太对劲，便转移话题道：“哎呀，明天就又是周一了，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

　　我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作业还没写完，我还让你一起来照顾小猫……”

　　“啊？”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哈哈一笑后安慰道：“不是我提议要去医院的吗？和哥没关系啦，你不要总是这么急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嘛。”

　　急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我回味着他的话语微微发愣时，他又叹息道：“一想起英语作业我就头疼，我们那个英语老师可难伺候了，总让我们用英文回答问题，一上课就说Can you answer the question？Can you answer the question？”

　　“我每次一被他叫起来就结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啥，大概是I，I think……this question is……is difficult，yeah，I can’t answer，teacher，I’m sorry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就这他还老叫我！”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很好笑，我也确实笑出来，感觉很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我边笑边说：“我上高中的时候也这样啊。”

　　“怎么可能啦，哥一看就是那种每节课都会听得很认真的好学生嘛。”他委屈地发出呜咽声：“不像我总是被老师针对。”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柔声开导道：“老师也是为你好嘛。”

　　“要是哥来做我们的老师就好了，你这么温柔……”他也瞟了我一眼，笑声中带上几分傻气：“同学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想起自己上课时身后乱作一团的学生，自嘲地笑笑，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