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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回家的孩子 ...

  •   虽说已经尽量去找事做,但只要空闲下来还是会偶尔想到贺舒泽。刚好年级要成立小组参加国赛,我想这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便报名要参赛。

      我并不擅长和学生相处,不过我授课的能力是被学校里的老师们所认同的,于是我顺利加入小组。刚好我也没有得到过此类荣誉,虽然大部分时间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感到茫然,但我想多获奖还是必要的,所以加入之后工作得很认真。

      我主要负责梳理教案,那段时间便只顾着忙这件事。好在我的想法是很容易被其他老师接纳的,这让我感觉自己切实地有了一丝价值。

      有天跟着小组里的老师讨论练习到晚上八点左右,结束后我又去教务处交了一次材料,回办公室的路上却看到陈思言还在学校里。

      这边是初中部的教学楼,他被两个看起来已经是中学生的男孩围堵在花坛的角落里,三人不知道在谈什么。

      这么晚了他还在学校里,我有些担心他的安全,便向他走去。走近了听到一个初中生问陈思言:“今天怎么只带了十块钱?”

      陈思言低着头不说话,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另一个初中生显得有些不满,揪起他的衣领说:“想让我们跟你玩,不拿钱可不行。”

      我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前厉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中学生回头看到我,脸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

      “我是陈思言的老师。”我说着把陈思言从他们身边拉过来:“他该回家了,你们和他什么关系?”

      陈思言被我拉走也没吭声,像一个没思想的小木偶。那两个中学生听见我是小学老师,显得松了口气,他们略显不屑地瞟陈思言一眼:“我们不认识这小孩,是他自己凑过来的。”说完便匆匆走开。

      他们走后我又反应片刻刚才的事,不由把眉头蹙得更紧——他们问陈思言要钱要了多久?而且都这么晚了,陈思言怎么还没回家。

      我蹲下来问他:“你爸爸妈妈还没来接你?他们的电话是多少?”

      他像上次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我想八成应该是他父母有事,也不能放任他自己独自乱跑,便牵着他的手对他说:“来老师办公室等吧?”

      领他到办公室之后,我向他班主任问到家长电话,打过去却在占线,我只得陪他一起等。他进来后就坐在我的办公桌旁发起呆,陈思言和班里其他成绩不太好的学生不一样,他不喜欢上蹿下跳,我批起作业便几乎忘了他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的寂静维持了很久,我批完作业后看了一眼表,竟然快九点了。陈思言可能觉得太无聊,正在往作业本上画画,我感觉有些饿,想起柜子里还剩下一桶泡面,拿出来后却想到陈思言应该也没吃饭,便问:“你饿不饿?”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泡面,摇摇头后继续画画。

      我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没有必要,泡好面后便把它放到陈思言面前:“吃这个吧。”

      他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我,让我没想到的是他问我:“老师不饿吗?”

      “不饿,你吃吧。”我对他微笑道。

      他这才吃起来,我见他吃得有些着急,忽然有些心疼他。虽说老师们平时一提起他就只会批评,可他刚才对我的关心让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坏。

      我看向他的作业本,上面除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就是他刚才画的画,可能画的是动画片里的人物。我闲坐着也无聊,便问他:“你画的是什么啊?”

      问完无端联想起贺舒泽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心情忽然有些低沉。明明已经想好把他从思维里慢慢剔除出去,可是实行起来总有千难万阻。哪怕这点小事都能想到他,我不由有些厌恶自己的没出息。

      从这样的联想中我看到陈思言和我的相似,可能在想接近我们这种看起来有些孤僻的人时大家都会想从兴趣入手吧。说起这个,我作为一个老师,之前倒从未了解过学生的兴趣,我又感到些自责。

      “这个是bobo。”他吃着泡面含糊不清地说。

      “是动画片里的人吗?”我问。

      “不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人。”他的脸上终于露出孩子应该有的天真:“bobo是我的好朋友。”

      我被他的可爱逗笑,聊了几句后他大概放下对我的芥蒂,不再那么沉默寡言。

      “周老师,我和两个哥哥不是在做坏事,我只是想让他们陪我玩。”他吃完泡面后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没想到他还在惦记那件事,我确实没想过要怪他,但见他低着头有些萎靡,我便安慰道:“老师没说你在做坏事。你每天都会给他们钱?为了让他们跟你玩?”

      他点点头:“那两个哥哥一人要十块钱,然后就会陪我玩。”他顿了顿,捏着手小声说:“周老师,我不是在做坏事吧?”

      他忐忑不安地垂着眼睛,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心疼起他。他究竟孤单到什么程度才会用这种方式去找人玩呢?而且那两个中学生看起来对他也不好……怕老师责备他似乎已经成为他的惯性思维,哪怕这件事他没做错也觉得自己有错,毕竟老师们都觉得他是坏孩子。也不知道他被冤枉了多少次。

      我温柔地对他笑笑,握住他攥紧的手说:“这件事思言没错,错的是那两个哥哥。以后不要随便把钱给别人了,那都是你的爸爸妈妈辛苦赚来的哦。”

      “可是爸爸不爱我,妈妈也不爱我,他们都不陪我玩,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钱去找人陪我玩?”他一脸不解地问。

      我被他突然冒出的问题弄得一愣,而后替他感到一阵悲哀。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缺乏情绪,像是在陈述自己已经完全接受的事实,这让我更为同情他。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一开始见我向他伸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等我摸摸他后他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乖巧。

      “周老师,上一次我打那个同学,因为他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他缓缓地说。

      “原来是这样,那他确实有错。”我俯下身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他说:“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打别人,否则你就会变成更有错的那个人,知不知道?”

      他没回答我,我继续问:“怎么那时候不告诉我?有什么事都要跟老师说。”

      “我跟老师说,他们都吵我,不相信我……”他有些急切地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向我,对我笑了笑:“周老师相信我。”

      他的笑莫名带给我一丝欣喜,说是一种鼓舞也不为过。我成为教师已经两年,却从未和学生这样沟通过,也没有获得过学生这样的肯定。在陈思言这里,我第一次发现我作为教师来说对于学生的意义。

      我想他是太缺乏关爱才变成老师和学生们口中的怪孩子,如果我可以给予他一些关爱,他也许就可以更好地成长。

      “那周老师也相信你可以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以后不可以打同学了,能不能做到?”我笑着问他。

      “我会听话。”他立马点点头,伸出小拇指认真道:“老师可以和我拉勾。”

      他的动作实在可爱,我忍俊不禁,也伸出小指跟他拉了拉勾。他的心情似乎变得不错,正想再跟我开口时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进来叫道:“陈思言!”

      他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他立刻把手抽回去,转头对女人说:“妈妈。”

      “真是的,自己在校门口等不就行了,干嘛还麻烦老师?”她急匆匆走进来拉起陈思言,看向我之后有些诧异地问:“不是白老师啊?”

      白老师是陈思言的班主任。我想她应该是跟白老师打过电话才找来办公室,便对她笑笑:“您好,我是陈思言的英语老师。”

      “哦……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她飞快说完这一句后露出极为不悦的神情:“本来他爸说来要接他的,结果又说有事,真够不靠谱。”

      我看了一眼陈思言,他低头站在母亲身旁,貌似没有什么情绪。

      “那我们走了。”她拍拍陈思言:“跟老师说再见。”

      我对他挥挥手:“思言,再见咯。”

      他没回应我,他妈妈也没再叫他说话,牵着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可能也是临时抽出时间来接他。

      我叹了口气,想想陈思言埋着头尽量跟上母亲步伐的场面,不禁感慨:“这些家长啊……”

      那之后我发现在上课时陈思言不会再我行我素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安静静地听讲。教室里乱成一团时仍有学生听讲把我从自暴自弃的死循环中拖拽出来,我逐渐找回刚来学校时的心境,每节课都尽可能认真地和学生互动。

      虽说课堂纪律仍然不算太好,但好歹听我讲课的同学渐渐多起来。因为要在课上提高音量吸引学生的注意,我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不过看到学生的作业越写越好,我便感到近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陈思言的家长偶尔还是会晚来接他,我如果在校门口碰见他便会陪他一起等。后来只要他父母没来,他就会自觉地跑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我并不觉得陪陈思言是一件麻烦事,相反,有一个学生愿意这样依赖我,对于身为老师的我来说是一种激励。而且早早回家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待在办公室里批作业或者备课。

      “周老师,我可以做课代表吗?”一天陈思言跑来办公室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会好好管同学的,这样老师就不用那么费劲地喊了。”

      我和陈思言的关系变得渐渐亲密,如今他有什么想法都会大大方方跟我说,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谁都紧闭心扉。他也跟我说过家里的情况,他的父母确实已经离异,抚养权在他母亲那里,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跟着姥姥生活。

      他比同龄人要更为敏感,他说过他的母亲让他去她家住,但他还是选择待在姥姥家。他既说不想麻烦妈妈,又说如果妈妈再关心他一些就好了。我从他身上明白孩子也许比我想的要懂得更多。

      我能理解陈思言的感受,因为在我的父母去世后,我也去姑姑家住了一段时间,那种拘谨的感觉并不好受。难为他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

      他跟我讲完这些事后我便会安慰他,有时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他就开始掉眼泪。他一哭我便更为心软,可我并不擅长安慰人,于是大多时候我会抱抱他,希望他能从中感受到我的关心。

      关心逐渐变成相互的,在我思索时陈思言又问:“可不可以?我会帮周老师的,老师的嗓子都哑了……”

      我从他眼中真切地看出心疼,顿时感到一股暖意在我胸口回旋。和陈思言在一起我只觉得像在寒冬里洗了一场热水澡,我不止找到了工作的意义,也实打实地得到一个人的关切。

      “好啊,谢谢你。”我笑着对他点点头,而后嘱咐:“不过你要先好好听课才可以去管同学哦。”

      “好!”他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我不会让他们在课上说话的!”

      他要走时我叫住他,拿出我的围巾给他围上:“天气冷了,你穿的有点少,下午要多穿点。”

      不知道他姥姥平时是如何照顾他的,每次变季时他总是班里最晚换上适宜衣物的人,昨天见他打喷嚏就有点担心他。

      “嗯……”他摸着我的围巾,露出带有恰到好处的暖意的笑:“周老师对我最好啦。”

      他眼中闪出的热切的光让我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父母离世后,我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亲近的人,孤独久了便开始不懂得怎样和人亲近。

      我习惯性地对他笑了笑,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对他说:“好了,快去上课吧。”

      他走后一直在观察这边的王老师开口道:“周老师很不错嘛,用爱的教育把陈思言都感化了。”

      “没有……”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头整理起办公桌。王老师继续道:“我听你们班的老师说陈思言最近真的听话了不少,这次考试成绩也不垫底了,尤其是你教的英语诶。这说明周老师的功劳很大嘛。”

      我刚想说不是,曹老师也走到我旁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那是当然啦,我们周老师很厉害的。最近还要准备国赛,真是辛苦了啊。”

      她捏捏我的肩膀,诧异道:“好瘦啊,是最近太累吗?”

      “没有,一直都这样的……”我抬头对她笑笑。

      “是吃不胖体质吗?好羡慕哦……”她拿来一罐饮料放在我桌上,向我投来关怀的目光:“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嗓子也要保护好。”

      “谢谢你。”我很感激地看她一眼,却因为她眼中那份若隐若现的同情而微微一怔。

      “不客气,因为周老师真的很努力呀,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我们都看着呢。”她撇开眼睛笑了笑,而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对她流露出的那份同情略作思忖,想到自己可能在别人眼里以一种并不幸福的姿态活着,心中又泛起一丝茫然。其实我确实已经几乎忘了所谓幸福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可以快乐一些,每天只是机械地完成一个个到我手头的任务而已。这样的生活很难说是有意义的。

      但我该如何改变呢?只要想一想“改变”这个词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疲累感,更不必说我还不知道向什么方向改变,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我将长久地保持固步自封的状态,上课、下课、批改作业、看书、回家。

      这种日子虽然平淡如白开水,但好歹可以维持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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