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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一百零八、新年,新的一年 ...


  •   “你就是小贺贺吗?欢迎欢迎!”

      我因为徐向屿父亲的称呼而愣住,徐向屿母亲倒习以为常的样子,笑着跟他讲述她遇到我的经过,又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对联和年画问他好不好看。他一边鉴赏年画一边给我倒水,虽然屋里只有两个人在说话,但确实很热闹。

      我看着她拿出许多用来营造氛围的小饰品,体会到了他们都是很热爱生活的人。

      由于多少觉得自己有点落魄,所以我不希望他们把话题的中心转向我,但他们还是跟我说起了话,好在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聊,并没触及到更核心的问题,比如我为什么大年三十独自一人游荡在街头。随便说了几句后,我觉得该走了,正想道别,谁知徐向屿父亲突然起身,拿起对联和年画十分自来熟地邀请道:“你的个子可真不矮,能不能帮我贴对联呢?”

      按理说我应该觉得这样邀请客人干活有些无礼,但他的邀请和徐向屿母亲方才的邀请有异曲同工之妙,仿佛是真的把我当成亲近的朋友才这样说,因为他们笑得很有亲和力,所以我觉得并不是我要帮助他们,而是他们帮助了我。

      无法拒绝。

      我按着对联保持不动,徐向屿父亲一边撕胶带一边笑着说:“每年贴对联的任务都是由我和徐向屿完成的,不过他今年没回来,真有点不适应。”

      我想到自己怂恿过徐向屿不要回家,顿时有点心虚。不过他并没太惆怅,反而笑得十分豁达:“不知不觉孩子就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呢。”

      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徐向屿为什么不回来,我问:“他为什么没回来呢?”

      他拿起胶带认真比划了半天,工工整整贴在对联上,这才回答:“说是要跟着老师作图,时间很紧张,所以就不回来了。”

      听到徐向屿找这样的理由,我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他接着说:“不过我们觉得,是因为小周周他才没回来吧。毕竟去年小周周出事的时候我们并不信任他,所以他可能对我们有些芥蒂。”

      我顿感大事不妙,连忙替周涵解释:“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当时那样的情况也不能怪你们,毕竟你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很能体谅别人的。他只是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可能有点腼腆,而且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就不让徐向屿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周周是很好的人。”他笑眯眯地把对联抚平,“嘟嘟已经跟我们说过不止一次了。”

      见他笑得很和蔼,我稍稍放下了心。他撕着胶带问:“你和小周周是高中同学吗?”

      我愣了愣,点点头。他继续全神贯注地贴起胶带,一时没有说话。我凝视着他把对联贴的平平整整,心里却莫名泛起褶皱,直到他直起腰笑道:“高中时交的朋友可是很宝贵的,算到现在,你们认识不久了啊。难怪你这么了解小周周,可要多点拨点拨徐向屿哦。”

      “嗯……我会的。”我自嘲一笑,“不过其实徐向屿不需要我告诉他啦,他已经很了解周涵了。”

      快贴完对联时,我瞟见对面的门旁空空荡荡,并没有贴对联,便问:“这个房子没有人住吗?”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最近倒是搬来了一家人,好像是外地来租房子的。”
      关门前我又看了一眼周涵曾经的家门,想起自己上次来时撕掉门口对联的事情,总觉得就在昨天似的。

      徐向屿的父母就通过让我帮忙的方式,把我留到了夜幕四合,仿佛我就是这个家的一员。家中挂满新年装饰,把我内心的冷清一扫而空,由于有事可做,我也再没功夫想着以前的事伤春悲秋。在沉浸地感受了徐向屿家的生活后,我由衷地羡慕徐向屿可以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

      徐向屿母亲准备做年夜饭,我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她切菜备菜。她观摩着我切菜的样子,仿佛看见我耍了一场杂技,赞叹道:“你切起来菜很流畅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戳戳在一旁洗鱼的徐向屿父亲:“看看人家。”

      他在扑腾的鱼面前显得有些笨拙,很委屈地说:“我……我没有那个天赋嘛……”

      “我来吧。”我从他手中接过鱼,然后熟稔地处理起来。徐向屿母亲观摩片刻,称赞一句:“你很会做饭啊,要是徐向屿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拨鱼鳞的手顿了顿,颔首笑道:“他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像我。”

      洗好鱼后她让我出去休息,但我坐在那里实在无聊,便按耐不住好奇心走进徐向屿的房间。房间里很整洁,角落里放着滑板和篮球,书柜上摆着漫画书,一看就是标准青春洋溢的男高中生应该有的房间。

      我随便拿起一本漫画书翻了翻,竟然还是我高中时看过的漫画,但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情节了,并且再看也没体会到原来那种看得津津有味的乐趣。由此我颓唐地放回漫画书,不得不体会到自己确实变老了。

      让我意外的是书柜里还保存着一些练习册,我翻开刚看到里面数学题和密密麻麻的解答过程就觉得头晕,索然无味地翻看几页,除了感叹徐向屿果然是好学生以外没什么想法,但当看到他画在习题空隙处的小人时,我停住了翻页的手。

      这小子,也不是好学生啊。和我一样上课会开小差嘛。

      我噗嗤一笑,坐到书桌旁边,又环顾了一圈卧室,而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试图骗自己,趁着身处这样一个适宜的环境,骗自己回到了十八岁。

      我很羡慕徐向屿。他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妈妈,有充满漫画书的卧室,有周涵陪在他身边。

      我也曾经有这些,可现在都没了。

      我睁开眼睛,窗外夕阳欲颓,我连一秒也没骗过自己,我清楚地感觉到这就是徐向屿的房间,而我距离十八岁已经很遥远了。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像看到墓碑上母亲的笑脸,像打开门时迎上陌生女人的问候,像被踢倒在地下室的地板上——那一刻让人明白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新年快乐!猜猜今天谁来咱们家了?”

      我被徐向屿母亲由远及近的声音拉回思绪,朝卧室门口看去,才见她正拿着手机视频通话。

      电话那边传来徐向屿的声音:“谁啊?”

      不知为何,在她把手机镜头转向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仿佛要公开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我甚至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但镜头已经对准了我,我和手机屏幕上的徐向屿面面相觑。

      如果只是徐向屿还好,但我看到了周涵的脸。

      一瞬的寂静后,徐向屿惊讶的声音爆开:“贺舒泽?”

      “他为什么会在咱们家啊?等等……这是过年诶,他不是在苏州吗?不是……妈妈,不要让奇怪的人进家门啊!”他把脸凑近摄像头,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屏幕里跳出来把奇怪的我逮捕。

      “哪里奇怪了?”我皱起眉头困惑道。

      “废话,大年三十莫名其妙到我家去,还不够奇怪吗?”他眯起眼睛审问,“喂,不会乱动什么东西吧?”

      徐向屿母亲自徐向屿大吃一惊后就一直在笑,笑过一阵后解释道:“他是因为帮我拿东西才过来的,反正你也不回来,就让贺舒泽陪我们过年呗。”

      徐向屿不满道:“那也不能……”

      “啊,锅要溢了!”她突然喊了一声,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就往厨房跑去,“你先帮忙拿一下!”

      我如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无措片刻才拿稳手机,然后看着屏幕呆了几秒。

      直到徐向屿缓缓地歪头问:“你……倒过来了啊?”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拿反了手机,连忙把屏幕转过来,挥挥手说:“新年快乐。”

      周涵轻声笑了笑,目光却飘忽在远离屏幕的方向。上次我和他在出租屋里不欢而散的情景从脑袋里冒出来,看着如今他这副疏离的模样,竟然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似的。

      但是他笑了,所以我也莫名跟着笑了。

      徐向屿并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我,他瞟了一眼周涵,并没继续说话,似乎在等他开口。在短暂的沉默后,徐向屿才接着问:“你回去干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闲的没事。”

      周涵微微抬眼,但只是一瞬就又把目光偏移。他应该想问什么,他应该还记得对我说的话。我这样揣测着他的心理,又接了一句:“看看家人,他们都挺好的。”

      这一次周涵看向了屏幕,目光结结实实地与我碰撞。那一刻他略微有些错愕,好像没料到看向屏幕的后果是这样,而后他的目光迅速逃逸,他把双臂放在身前,坐姿出几分局促。

      我看着他垂着眼睛有些尴尬的模样,觉察出他的情绪——他在内疚。

      我替他觉得委屈起来,那天晚上是我那么晚了还打搅他,如果他因此而愧疚,我会觉得更过意不去。

      我突然叫道:“周涵。”

      徐向屿微微僵了一瞬,但他并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安静地坐着。周涵也愣了愣,却依旧低垂着眼眸:“嗯?”

      “我有一个问题……”我拿出徐向屿的练习册,翻到画小人的那一页放到屏幕前,“学生在练习册上乱写乱画应该怎么惩罚呢,周老师?”

      周涵看见练习册上的画面后噗嗤一笑,徐向屿大惊失色地去捂他的眼睛:“啊,不要看!”又伸手捂住摄像头,愤愤地说:“我就知道你要乱动东西,太过分了!”

      黑色的屏幕那边传来周涵的笑声,我也哈哈大笑起来,直到周涵说:“好了,别捂着了,让我看吧,我想看。”

      屏幕上的手缓缓移开,我看到了徐向屿通红的脸,他瘪着嘴郁闷道:“可是真的很羞耻……”

      虽然他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地缩到一边不再阻拦。周涵凑近屏幕认认真真地端详练习册上的画作,像参观卢浮宫一样全神贯注,不时还称赞“画的很可爱”之类的话。徐向屿一听他夸便捂着脸傻笑几声,像被老师表扬的幼儿园小朋友。

      我装出忍俊不禁的样子,挑眉问:“怎么惩罚这么不爱护练习册的学生啊?”

      他轻声一笑,温和道:“只要认真完成作业,在练习册上画画也无所谓啊,更何况画的很好呢。”

      “哇……周老师完全是在偏心嘛。”我啧啧几声。

      徐向屿的脸红传染到周涵脸上,两人笑着讨论起练习册上的画,空气中的尴尬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明明应该感到失落,可我却为眼前的这一幕而感到满足,也跟着他们笑起来——虽然不明白笑的缘由是什么。

      我觉得很安心,因为他们可以聊得如此快乐,也许这就是我笑的缘由。

      然而当周涵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再次落在我身上时,这样的缘由突然倒坍——因为他看着我,渐渐笑得不再那么高兴,甚至笑得有点难过。

      我突然明白,也许我也笑得有点难过。

      周涵就那样看着我,直到他的目光随着他的嘴角再次滑落。

      他不笑了,于是我也不笑了。

      我望着重新陷入静默的周涵,虽然他垂下眼帘尽力掩盖着眼中的情绪,但我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丝波澜——那片我早以为变成死水的湖,忽然泛起了微波。

      甚至当我想细究这份微波的来源时,它突然化作巨浪将我吞噬,因为一个疑问开始摇撼我的心:

      他的那份内疚,只是因为那晚的不欢而散吗?

      我的心情震颤一瞬,内心早已化为断壁残垣的情绪顿时更为七零八落,我感到有些混乱,又怕徐向屿觉得我们不对劲,只得慌忙牵起嘴角。好在这时徐向屿母亲走来,接过手机和他们重新聊起来。
      她走出卧室后,寂静比刚才更凶猛地向我扑来。

      原本打算放下东西就离开徐向屿家,但最后在徐向屿父母的盛情邀约下,我还是坐到了餐桌边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这种感觉很奇怪,一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吃过年夜饭了,二是因为我上次和别人一起吃年夜饭和母亲。所以当三个人围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坐在一起,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不适感稍淡了些。他们一时夸我做的菜好吃,一时谈谈生活中的趣事,或者评价春晚里播放的节目。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餐桌上既温馨又热闹,我突然在脑袋里想:原来这就是过年和家人团圆的感觉啊。又想:徐向屿和周涵没有回来真是可惜。

      也难怪徐向屿的性格那么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想长歪都难。我不再担心周涵和他们见面的问题,他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

      想到周涵看着我渐渐止住笑的模样,我的筷子不由慢下来。

      “其实刚见面就想说呢……你是有什么心事吧?”徐向屿母亲轻声问。

      我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徐向屿父亲叹了口气:“烦心事嘛,谁都有的,过去就好啦。比如说我最近碰到的,要调到外地去工作,我也烦恼了好一阵呢。”

      徐向屿母亲无奈道:“多大的人了,还离不开家。”

      他拉住她的手,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就想天天见到你嘛……”

      徐向屿是直接把他的DNA复制粘贴了一份吧……我笑了笑,他也笑道:“所以别看我们现在这样粘着,年后也要分开了呢,真不舍得啊。”

      “不过,过去就好了,最主要的是过去。”徐向屿母亲柔声说,“生活要朝前看嘛,为了过去的事烦恼,人总得不到长进。”

      “嗯,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就想,换一个地方工作也没什么啊,还会有更多可能呢。这样想着,烦恼也就过去了。”徐向屿父亲受到了启发般挺起腰,拍拍我的肩膀说,“刚好也是过年,除旧迎新,就是这个意思吧。过去的烦恼就把它丢在过去,只要还在往前走,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说着拿起杯子和我碰杯,玻璃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为我沉闷的思绪敲响警钟。

      最近我一直生活在一个怪圈里,不停地缅怀着曾经,就像困在笼中的饥饿野兽死死盯着笼外的肉,最终也只能因为无能为力而陷入焦躁与郁闷。由此,我只是徒劳地在原地打转,毫无长进。可他们说的没错,过去的只能过去。
      我能做到的只有不回头和向前走。

      晚饭后徐向屿父母再次挽留我,但我觉得今天已经够麻烦他们了,他们能够在这时接纳我并给我一些安慰,我已经十分感激。于是收拾完碗筷后我便执意要离开,送我到门口时,徐向屿母亲有些失落地抱怨“又要我们两个无聊地过年了”之类的话,又嘱咐我可以多去找徐向屿玩。

      他必定不希望我多去找他玩的,我如此想着,应付几声。我忽然有些责怪起自己对徐向屿的劝告——回到这样的家庭中,对于周涵也不算是难事吧?这样想着,不免内疚一笑。

      告别他们之后,我转身下楼。刚脱离了暖气,楼道里的凉意就扑向周身,我连忙系上外套的扣子。正哈着白气感概有暖气果然很好时,楼上传来开门声,我回头瞟了一眼,看见周涵曾经的家里跑出来两个小孩,拿着一捆烟花棒一步两个台阶地急匆匆溜了下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时,一对夫妻也紧随其后走下楼,嘴里说着“慢点慢点”,应该是他们的父母。也许见我打量,他们温和一笑,打招呼道:“新年好啊。”

      “新年好。”我也说。

      下到一层,刚出了楼门,我便看到那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拿着烟花棒跑来跑去,寂静的夜被他们的笑声注满了活力。虽然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我站在原地观摩了他们片刻,也被感染着笑起来。

      我把手插到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叠的画像。

      我没有再拆开看一眼,只是在路过垃圾桶时,很自然地轻轻将其丢进去。

      说来奇怪,那一刻周围的场景都再寻常不过,可是天上绽开的一朵烟花,在我的记忆里镌刻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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