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112、一百零九、礼物

　　我铺开设计图纸，按照上面的样式一点一点切割宝石。如此屏息凝神操作了半小时，我拿起切割好的样品递给郑川墨。他打量片刻，称赞道：“我不太懂，不过你的手艺看起来还不赖嘛。”

　　“只是一小部分罢了，其它工艺也不一定是我能做过来的。”我说着揉揉酸痛的右臂——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右臂已经好了许多，不过长时间工作还是会令其疼痛。

　　他仔细端详着宝石，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设计稿，耸耸肩说：“也是，理论是没问题，但实际制作起来肯定还要碰到些问题的——你胳膊能行吗？”

　　“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做做歇歇就是了。”我走到他身边笑道，“怎么样？你觉得可以定稿了吗？”

　　他缓缓点点头，而后没底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做不来的话，就再叫我来修改吧。”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制作的事只要愿意想总会有办法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加油鼓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可能这句话太土了，他笑了一声，坐到沙发上伸着懒腰说：“好啊……至少设计稿终于完成了，也算阶段性胜利嘛。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不了，我要抓紧时间做。之后再一起吧。”我坐回工作桌旁，对他摆摆手。

　　他并没走，而问：“都九点了诶，你不吃饭吗？”

　　“不太饿，一会儿吃个面包吧。”

　　“天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做什么大单子。”他笑起来，“不过看你这么有干劲也挺好的，前段时间感觉你很萎靡，尤其是手受伤了之后。”

　　我也笑了笑：“赚不到钱了，能不萎靡吗？”

　　他努起嘴说：“这个戒指不也赚不到钱吗？干嘛这么着急？”

　　我没有说话。他反倒很有兴致地接着说：“看在我帮你忙设计图纸的份上……我可以八卦一下吗？——你是要把它送给那天在画展遇到的人吗？”

　　他所说的人是金诚研。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摇了摇头。

　　他有些诧异地问：“那是谁？”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会对这个感兴趣啊……”

　　他哈哈一笑：“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我微微握紧手上的工具，答案在我心中徘徊了片刻，但随即从我口中冲出：“他是我的朋友。”

　　开了这个头后，我不免有些讶异，不明白自己为何愿意向他吐露出这句话。但开了这个闸之后，想要交流的欲望突然倾泻出来，将我的心冲刷得快速跳动起来，连手都开始微微发抖——我放下工具，忽然明白，也许我期望着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坦白。

　　“朋友？”他挑了挑眉，“只是？”

　　“只是。”我轻声一笑，目光垂在稿纸上，“也只能是。”

　　他沉默片刻，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遇到了更好的人。”

　　他靠到沙发上，摇摇头说：“真是丧气话啊……你怎么就知道那个人更好呢？”

　　“因为我已经错过他了。”我笑了笑，很平静地叙述道，“我在最应该陪伴他的时候选择了另一个人，自此之后，我们就在岔路口上走远了。”

　　他皱起眉头，做出停的手势：“不不不，重要的是，他对你有感情吗？”

　　我对这一问题稍作思考，而后笃定道：“不可能没有。”

　　他愣了愣：“很有自信啊……”

　　我想起周涵面对我时蕴含着愧疚的目光，无奈道：“他是很心软的人，甚至有时不知道该对谁好才是对的。大概就因为这点，他很念旧，高中的时候用惯了的笔再破也舍不得扔。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他对我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他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既然如此，你送戒指是要追回他？”

　　我摇摇头，抚摸着刚刚切割的宝石轻声说：“就因为这样，我才应该远离他。”

　　我明白了周涵不告而别前往南京的举动，不知好歹地再去找他的我实在惹人厌烦。“既然可以一刀两断，何必要藕断丝连呢？”我自言自语道。

　　他似乎有点绕不过来，困惑道：“为什么啊？”

　　“因为他一心一意，而我三心二意。”我坦白道，“我配不上他，他应该去找另一个更爱他的人。”

　　他更为不解地问：“既然这样，那你何苦送他戒指？”

　　我像准备自首的罪犯一样，在沉默中做了片刻思想斗争，才终于愧疚地剖白道：“因为我的私心。我……只是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我之前幻想过能送他戒指，但我不敢送。现在我想送给他，可不想让他知道。”

　　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哪有那种送礼物的方法啊？”

　　“我大概能想出一种。”我喃喃道，“就这样告别……我不再有遗憾，也不会再找他。”

　　他不再说话。我苦笑道：“我很差劲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思片刻，而后提问：“只要这样……就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

　　但我常常想起来在极地馆的那天，周涵在一片蔚蓝的背景下转头对我笑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敢于面对才说明真正放下了啊。

　　我抚过一颗颗蓝色的宝石，像抚摸自己的心。

　　戒指的制作比我预想的要高效许多，我想赶在周涵生日之前做完，虽然中间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好在最后并没耽误太久。只是熬夜的次数太多，再加上用眼过度，我的眼睛开始时常疼痛。右臂的痊愈也因为频繁的活动而迟缓起来。

　　以此为代价换来的是一枚我不敢想过能够做出的戒指。从一侧看是独角兽头骨，另一侧看是蓝色的都市丛林。

　　郑川墨在观摩完成品之后，盯着它沉默了许久，然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很好，成功了。”

　　他并没有表现出欣喜，这令我有些惊讶。我见他依旧端详着那枚戒指，神情有些惋惜，便说：“其实……也可以作为商稿……”

　　他只是摇摇头，把戒指递给我，拍着我的肩膀笑道：“祝你如愿以偿。”

　　我愣了愣，他长叹一口气说：“我是觉得可惜，不过我是觉得这么好的礼物，用来道别太可惜了。”

　　我也沉默片刻，而后问：“川墨，你为什么要创作《巴别塔》那组作品呢？”

　　他笑了笑，随口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知道他只是不愿说，于是我平静地解释：“我觉得用这个当告别礼物再好不过了，因为我和他就像不能建出巴别塔的人一样，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我望着戒指，头骨和蓝色在我眼前交替出现，美丽且残忍。

　　在家乡有过农历生日的习惯，我便在周涵农历生日那天来到了南京。以上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我想徐向屿一定会陪他过阳历生日，如果我那天出现就太不合时宜了。

　　而真正来到便利店门口后，我又觉得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很不合时宜。

　　由于没有周涵的联系方式，我只能在他工作的地方等他。我站在一颗树后面，大部分时间望着上面刚长出的新芽发呆，偶尔透过玻璃朝便利店里望去，可以看见周涵的身影，但迟迟未见徐向屿。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他会像口香糖一样粘在周涵两米之内的……这是怎么回事？

　　很不巧的是，天下起了雨，虽然并不算大，但初春料峭的寒意附上潮湿的衣服，还是让人有些瑟缩。我倒可以找个地方避雨，可我无法联系上周涵，又怕他走了我找不到他，最后只能依旧站在树下等待。

　　天色将暗时，我开始有些犹豫——这样做究竟好不好呢？应该只会给周涵带来困扰吧。这样的犹豫随着周涵打开门走出便利店而扩大，甚至演变成了无措和恐惧。脑袋里突然涌出许多张周涵在我面前哭泣的脸，一股懊恼感吞噬了我，促使我抬脚逃跑，可就在我转身走出几步后，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贺舒泽。”

　　随即我的皮肤再也没感到冰冷雨丝的触碰，一把伞遮到了我的头上。

　　我回头看向周涵，他似乎是跑来的，还略微有些气喘，神情有些着急也有些担忧：“你怎么了？是来找我吗？”

　　头上的伞虽然只是阻挡了零零散散的细雨，却让人觉得分外温暖。密密麻麻攀爬上胸口的不确定感被他温柔的语气融化，我对他微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找我……？那你怎么不进去啊？”他皱起眉头，把伞完全偏向我，“我十分钟前才看见你，你淋了多久雨？衣服都湿了……”

　　“没多久。”我抓住伞柄，把伞举到他头上，“你不是在工作吗？我怕打扰你，就想等你下班再说。”

　　他又把伞推回来，双眼中依旧蕴含着担忧：“找我有什么事？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起来有点狼狈，于是我笑得尽量灿烂了些：“没有，是因为其它事。”

　　他这才显得放松了些，可没过几秒，他的眼睛便微微垂下，流露出我所熟悉的疏离感：“其它事？”

　　“嗯，猜猜看是什么事。”我笑着说。

　　他迷茫地看着我，思考了片刻，仍然一头雾水的样子。我便直接宣布答案：“生日快乐！”

　　他愣愣地看着我，总觉得他看了足有一分钟，他这样呆怔，我也不知作何反应。最后他出乎预料的用平淡的语气说：“哦……这样啊。”

　　“诶？”我愣住，“不觉得惊喜吗？”

　　“惊喜肯定有啊，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一眼手机，“今天还真是。”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他不会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真的看到他这副茫然的状态后，还是不免有些心疼。但我还是笑着问：“那怎么反应那么平淡啊？”

　　“啊，对不起……”他立刻道歉，然后略显无措地解释，“就是……感觉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照你这样说，人生就没几天特别的日子啦。”见他并没什么兴致，我觉得自己等待时的忧愁并非没有必要，可既然刚才没走，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还订了晚餐呢。”

　　他立马显得有些为难：“晚、晚餐？”

　　我的语气也难免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啊……因为知道你很忙，所以想着晚上和你庆祝的话……你应该有时间吧？”

　　他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陷入了沉思。就在我已经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时，他微笑着点点头：“嗯。”

　　我知道他不擅长拒绝，便说：“如果你有事的话……”

　　他摇摇头，笑得更为柔和：“晚班可以调换的，没关系，刚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不知为何，面对他温柔的笑容，我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人，直到他问怎么去，我才想起来说：“我开车来的，就在那边的停车场。”

　　“开车？你来南京有事吗？”他问。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也没再追问。我询问道：“你可以坐车吗？”

　　他柔声说：“没事的，赶紧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我便带着他向停车场走去，走出几步突然发现伞不知何时又完全偏到我这边了，见他单薄的肩膀被打湿了一片，我立刻拿过伞柄。他并没有放手，只是笑着说：“我拿就好。”

　　“我比你高，还是我拿比较方便。”我说着加大了力气，把伞偏向他那边。他还想推回我这边，可力气太小，最终只能作罢。

　　停车场明明很近，可在这种你推一下我推一下的僵持中，又让人觉得这段路很遥远。到了停车场，我刚收起伞，便听见周涵笑起来。

　　“笑什么？”我问。

　　“这把伞没什么存在价值啊，咱们俩都被淋湿了。”

　　他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是随他笑道：“所以咱们必须要两把伞才够啊。”

　　“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似乎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声音轻飘飘的，好似在自言自语，可我的沉默令停车场里的寂静尴尬起来。
　　最后开车门的声音打破寂静，我对看着地面若有所思的周涵说：“冷死了，快上车吧。”

　　不出我所料，周涵坐在了后排。开车之前我仍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吗？”

　　他系好安全带，颇为乖巧地端端正正坐好：“嗯……现在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虽然这句话冒出的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在心里对他说：要感谢徐向屿啊。

　　我并不喜欢这种徐向屿突然横亘在我们中间的场景，当然这并不是具象化的“场景”，而是一种心理。但正因为这不具备实体的心理仍如此有阻碍性，才更令我无能为力。

　　我强行将在脑袋里浮现出几秒的徐向屿驱逐出去，然后拿起在副驾驶上包装好的书递给周涵：“生日礼物。”

　　他有些意外，愣了几秒后才接过书，小声道谢。

　　因为知道太贵重的礼物他不会收，所以我准备了这样的礼物。这些书都是上次去他家在书架上看到的，我想他应该都很喜欢。见他看着那些书露出了笑容，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谢谢你。”他再次说。

　　“不客气。”我说。然后心虚地把目光从后视镜上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