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金刚杵》黑马瓦砾

3、柳庄尼威武

　　这话在老柳耳朵里根本不能算作人话，儿子这样调侃老子，太不中听，简直是畜牲作为，老柳把十三姨太送的那捧鲜花一甩，摔了个花瓣纷飞，指着鼻子骂她篡夺家产，谋杀亲夫，养出个邪种，把学问修养全都忘在脑后，由性咆哮一通将那娘俩从病房轰走了。
　　老柳过后有点后悔，十三姨娘跟着他十七年，如今三十出头，是位风华正茂的大屁股美妇，除去玄乎的出身，他心里还是挺喜欢小十三的，不过他后来在病床上了解到那娘俩终日在家制造麻烦，惹事生非，又心灰意冷，也不怎么去过问他们娘俩的生活了。
　　伤筋动骨一百五，老柳住了一百天医院，和一名大胸脯小护士看对了眼，又要结婚了。

　　这婚事儿在柳家里引起了宣然大波，如同前十二次一样。
　　年过五旬的大太太十七年来首次探访十三姨太闺房，深更半夜赠玉手镯一对，南海大珍珠耳坠子一双，还有一条时髦的高开叉洋裙子，化干戈为玉帛，称已和十三姨太结为统一阵线，鼓舞家里这位最年轻的小姐妹浓妆重抹的扮上，去老柳的病房，干掉小护士，无论如何不要让十四姨太过门。
　　十三姨太收了厚礼，关上房门打了个大哈气，对着天花板翻了范围广泛的白眼，心想，可算知道前十一位的珍珠耳坠子和玉手镯是打哪来的了！
　　次日大太太的厚礼被十三姨太遣丫鬟退了回去，不是十三姨太不想干涉，大仲马的良缘来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这年六月底，老柳又做了新郎官。
　　一月后，
　　远在热河一处战壕里打反击战的李国忠，把刚从勤务兵手中接到的相片，递给身旁灰头土脸啃馒头的柳庄尼：[喏，庄尼，你爸爸又结婚了，咱们备礼吧！]
　　柳庄尼左手握半只馒头，费力咽下口中面糊，右手在戎装上捡干净地方蹭了蹭，拿过照片感叹到：[这是十四姨娘了，啊，国忠，你看这小娘们比我还年轻呢！]
　　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了，黄土飞天，李国忠扯着嗓子喊道：[没准明年他还能捣鼓个柳三宝出来！]
　　两人抹了把脸哈哈大笑。
　　柳庄尼把相片揣到了口袋，三下五除二嚼完了半只沾土馒头，又在身前架起步枪来。
　　时至七月末，老柳没能如愿和小护士捣鼓出柳三宝，他心中也并无遗憾，毕竟女儿庄尼出息，一万人里也找不出这么一位巾帼英雌，做人不能太贪心；至于儿砸柳二宝…也不是无可救药，他想自己至少还能活个二十几年，纵使不能把柳琥珀从旁门左道上掰回来，有自己护着，柳二宝可平安喜乐的过到中年，像自己一样娶妻纳妾开支散叶。
　　计划没有变化快，八月初，老柳只护了柳二宝十六年，小腿骨头刚拆了石膏不久，就马上风死在了十四姨太肚皮上，响年八十岁零七个月，这个死法，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老柳这一生总结起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是老柳一走，柳府一切都乱了套了，十四姨太这个罪人险些被前十三位姨太太们逼着上了吊，幸而被押送黄金回家的柳庄尼夺了白绫，踢翻椅子，阻止了一场集体谋杀。
　　老柳这婚结的突然，相片送到热河战线足足晚了一个月，女儿女婿的贺礼不能像祝寿时一样提前准备及时达到，柳庄尼挂帅出马押运黄金，路上又和游击队干了一场，到了天津比预计的更迟一些，原本拟着恭贺老柳的婚礼，结果回到家里直接操办了老柳的葬礼，心情就很微妙，前一会还拉着柳琥珀作勾肩打背，拍拍打打，赞叹二宝长大了，小男子汉不哭不哭，你以后要当家做主了；后一会突然毫无预兆，把伏在她脖颈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柳琥珀，一脚踢飞，使他摔个大马趴。

　　庄尼姐姐有权有兵一身匪气，亲亲热热的又突然踢人，好像是看不上自己，柳琥珀对大姐大琢磨不透，吓破了胆，成为避猫鼠，绕着柳庄尼走，家里哪里有柳庄尼就没他，实在避不开的时候，就躲进小礼拜堂里，挂上门栓闭门不出，爬到二楼凉台警惕的探出个漂亮脑袋和柳庄尼隔空对话。
　　柳庄尼少小离家留洋求学，回国后就参加女子尚武会习得一身好本领，学成同土匪成婚做了二当家，在热河跑马圈地，杀人不眨眼，后来土匪们摇身一变成了驻热河第二十七师，她又随军参加了大大小小许多场战役，她已经在枪炮齐鸣，战火纷飞的彪悍前半生中看淡了死亡，心中麻木了，在她的人生中又有许多绅士豪杰之士可作参照对比，
　　所以可以理解她对老柳之死不悲不喜，又看不上柳琥珀掉猫尿，哭哭唧唧的半吊子德行。她是盖世英雌，可以越俎代庖的操持葬礼，披麻戴孝，可她没办法给自己变出一副叽叽蛋蛋来，那么葬礼上捧遗照，抱骨灰坛，摔盘子的活儿，还是由得老柳的独子，现在小礼拜二楼的阳台上，缩头缩脑的柳二宝来——柳琥珀现在是天字号独一份儿孝子，老柳的葬礼谁都可以不去，他不得缺席。
　　以柳庄尼的平胸而论，柳琥珀其人并不娘们兮兮，虽说他胸前富有胸肌瞧着有点鼓鼓囊囊，但效仿起男子汉大丈夫那叫一个言出必行——柳琥珀说不下去，就不下去，软硬不吃，任姨娘还是亲娘，谁劝也没有用，众女眷们无计可施，大太太来了也是不行，他同大太太讲起难懂的神学歪理，把大太太气的直哆嗦让仆人叫来了女儿。
　　柳庄尼出马在小礼拜堂楼下踩着一块没砖的泥坑，双手插腰，中气十物的冲上边嚎了两嗓子命令柳琥珀立即滚下来给老柳披麻带孝，做摔盘捧照的孝子。
　　柳琥珀在楼上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坚持摇头强调道：[我侍奉天主，家里不办烧纸钱的葬礼！]话一说完，他居然直接从阳台缩回了礼拜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