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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五十七章 野马脱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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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信、苏建部久候不至,卫青心中着急得很,却也不便表露,草草用了些晚膳,就坐在帐中面对挂在军帐中的舆地图沉思。
“大将军可是顾虑赵、苏二位将军?”
他的指尖滑过赵信苏建原定行军的路线,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再等等,再等等!”
“这鬼天气!还真是让人难伺候!午时热的像盛夏,这会儿冷的似初冬!”霍去病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舅舅!起风了!还真是不小呢!”
“大风?……风向如何?”
“西北风啊!”
西北风,西北风……正是赵苏两人所处方位,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黄沙漫卷,这……
“派斥候出去,再探赵苏部动向报来。”
帐中甚静,只余下灯花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
“大将军,赵苏二位将军,可……还有希望?”
他皱紧了眉头,双手覆在额上,“尚不可知,凶多吉少……这大漠之中,又起风沙,想据原路施以援手而不可得。只有……来一支围魏救赵的奇兵!”
“围魏救赵”,一时间张骞只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东瓯有变,那个在宣室跟天子说“围魏救赵,调会稽驻军直扑闽越老巢”的少年建章监。彼时,那少年建章监献上“围魏救赵”之计;此时,“围魏救赵”的奇兵又能是谁呢?
“大将军!末将愿为大将军分忧!”
霍去病的一声“大将军”叫的卫青心头一热,猊儿,这混小子都这么大了!炯炯有神的双眸,英挺的眉峰,倔强的鼻梁……猊儿,鹰,是要翱翔的,去吧!“带着你的八百骑郎,去——‘查看查看’赵苏二位将军所部的下落!明白吗?”他冲霍去病眨了眨眼。
“得令!末将明白!兵贵神速!蒙大将军教诲,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好!”卫青牙关紧咬,“我,静候骠姚校尉佳音!”看着霍去病都要出了军帐了,他轻唤了一声,“等等……”
霍去病回过身,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舅舅?”
他走到霍去病身前,整了整外甥身上根本不用再整的甲胄,“猊儿,早点回来……”
“舅舅放心!‘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我有分寸!”
……
“大将军,仲卿……还是不放心呐……”
卫青直视着外甥早已没影儿的背影,“野马脱缰,都不知道他能跑到哪儿撒欢儿,这又如何能放心?”
整整一个昼夜,赵苏所部和霍去病就像是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里。明明心悬的不得了,却又偏偏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卫青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谁拿走了之后灌满了铁水就安回远处一般,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张骞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卫青心重,等闲不愿透出什么,这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俊睿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铅色,眼窝也深陷了下去,就连白发都起来了不少。自己年轻时每每读书,看到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就觉不可信,现在看来,是自己没见识了。
“仲卿,你面色灰白,双颊潮红,怕是着了寒气吧?请军医过来看看可好?”
卫青勉强笑笑,“不妨。当下我若传军医,恐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于战不利,万万不可!”
张骞倒真是急了,“那……那,命人温些酒你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他打了个寒颤,“子文忘了我军中的禁酒令了?咳咳……”他咳了好一阵儿,笑道,“若破禁酒令,我自己岂不是要把自己军法处置了?”
都这个情形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军法”,“仲卿……我听今上曾言,仲卿于河朔战罢便患痼疾,不可轻慢呐!”
卫青再次摆了摆手,“子文,勿忧,我无大碍。什么痼疾?小病而已,陛下夸大了。行伍之人,哪里就这般娇贵了?”去病……他想到这两个字,心都要停下来了。
野马!跑到哪儿去了!
“报!大将军,强弩将军李息探匈奴王庭外围,遇匈奴精骑,依大将军战法,与豆如意将军相互交击匈奴,匈奴疲惫已极,溃退百里,两位将军首虏五千余!物资不可计!”
“报!大将军!二位公孙将军今晨再袭匈奴,激战,后匈奴全线回撤,二位将军恐是匈奴诱敌之计,不敢深入,就近清点,首虏三千余,牲畜……”
卫青从这个军报里抓出了“匈奴回撤”,这四个字,“回撤”,那就该是,那个围魏救赵的奇兵显出威风了?他猛松了一口气,病去了一大半。“四位将军战功卓著,命诸将回营!”
“诺!”
眼看卫青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神采,张骞还没来得及谢天谢地,就听帐外传来一声哭号。
“大将军……末将有罪啊,末将有罪!”
背着身子查看舆地图的卫青猛地回过身,只见两个军士搀着一个血染战袍的人跌跌撞撞的进来,跪在他的桌案前。他突然觉得一阵血气上涌,“苏——苏将军!”
“大将军……末将有罪末将有罪末将有罪啊!……”
看着苏建不停的磕头,嚎着“有罪”,张骞忙递给他一碗水,“苏将军,慢慢说……”
苏建喝干了一碗水,定了定神,“大将军。末将与赵信合兵一处,与西北处遇敌军数万。”
“什么?!单于精骑!”
“正是!末将将数千军,拼死力战一昼夜,遇黄沙漫天,杀到今日黎明,只余百余人……”
卫青眸中泛出泪光,“将军真勇士也!”
“大将军,末将惭愧!至今日破午,不知为何,匈奴回撤,末将终于得脱,所部,损失殆尽……只是!只是!那赵信……”
“赵信?”赵信怎么了?他心中一惊,仍是怀着意思希翼,“可是阵亡了?”
“大将军!匈奴狼性!果非善类!他……他……弃军叛逃了……”
“赵……”他忽觉喉咙一紧,嘴里一阵甜腥,忙端起案上的水碗做了个饮水的样子,吐在了碗里,唇边一道细小的血线淌了下来,“赵信叛逃……”
他觉得自己好似坐在云端一般。
“翕侯阿胡儿?……有汉以来,少有的匈奴降者。让他教导骑射,给他兵马,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陛下,臣,用人不疑。只要臣以诚心相待,他,也就未必再做反复之事。
“仲卿,你可想好啊。他若真是再行反复……到时候,真是谁也救不得你啊……”
昔年他向天子进言请赵信教导汉军骑射之言犹在耳畔,一叛匈奴的赵信——阿胡儿就二叛大汉,自己数年倾心相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大将军,右将军苏建所部尽亡,请大将军依军法处置。”
“嗯?”他从云端落下,如此勇将,“军法处置”?不可!可是,军法森严。
“大将军,”长史武闳进言,“自大将军首战至今,蒙将军仁心,未尝斩一位裨将,今右将军苏建弃军独归,当处以极刑以明大将军之威!”
他觉得口中的血腥气更重了,狠狠吐了口气,“‘大将军之威’,大将军之威岂能以杀自己大将以明之?!况我奉今上谕旨北征匈奴,诸军皆属我调遣,杀己方大将,此威要用来镇何人?我虽为三军统帅,有生杀予夺之权,又岂可擅权?若说有罪,当年乃是我向今上进言启用赵信,首罪在我一人!时至今日,卫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食邑万余,得尚长公主,三子俱为列侯,不也正是有人说我又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又是‘天幸’么?这下子,也正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大将军!”左右参军长史议郎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愤恨之言,急忙劝道,“大将军不可啊……不可逞一时之气啊……”
卫青这时心中却平静得很,“这有何不可?罚不避亲,我早累于人言,今日之事,还能置身事外不成?来人!将苏将军打入囚车,先请苏将军委屈一时,待此役战罢,卫青便面君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