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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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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点着淡香,可空气里还是伴着似有若无的复杂的味道。
床上拱着的被子终于动了动,缓慢地,从里面伸出了一只瘦长的手,它在床头柜上摸索,白皙的小臂内侧印着两个颜色很重的红痕。
亮着屏的手机还在振动,细长的手指胡乱地点了点,便又费劲地垂在了床边,没过多久,手的主人从被子里探出了半只脚,紧随着而来的便是一道咬牙切齿地骂声,足有怒气,可却因着嘶哑的声音没什么攻击性。
卧室和浴室明显被清理过了,荆挑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沉着一张脸拿过那个已经被挤好牙膏的牙刷。
镜子里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端正的小楷——阿挑,电饭煲里煮了粥,多少喝一点。中午有人来送午餐,吃完再去学校。
右下角画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简笔猫。
他咬着牙刷,伸手将便利签揉进手心,镜子里的人头发很乱,喉结下方有一枚淡淡的粉红印记,没扣上的领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往另一边滑了滑,锁骨上的牙印通红,印子覆了一重又一重。
他腮帮子一紧,将褶皱的便利签整了整重新贴了回去。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这个时候沉停岸正好结束今天的家教任务回来,两人在宿舍楼下遇到。
“中午好啊,停岸。”
荆挑头上扣着那个棒球帽,说话时还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感冒了?”
听到他的声音,沉停岸侧头看着慢了他两步的人,脚下也停了停,“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
荆挑依旧走得很慢,闻言便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后腰上的手,低着拳头轻咳两声,“昨晚空调开太低了。”
沉停岸深信不疑。
“对了。”他提醒道,“要是以后要长期外宿需要写申请,有时候会查寝。”
荆挑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沉停岸放慢步子与他并肩,荆挑察觉到了,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的尴尬。
“沈教授起初研究人造器官的应用性能,后来又转向了细胞再生与器官修复。”
两人站在电梯前,沉停岸按下上行键,突然问道,“教授把相关书籍列清单给你了吗?”
“发了,有些网上没得卖,到时候得去图书馆多泡泡。”
荆挑点头,然后偏过头去打了个哈欠。
Z大生物学研究所每年都会关注各种国际竞赛,有目的性的招生行动类似于少年班,但是又有所不同。
“研究所课程会紧一些,课表还没出来。最近沈教授在研究视神经细胞再生,和国外的研究所落了点差距,他从暑假开始就天天领着人在研究室泡着,心情很差。”
电梯开了,沉停岸虚挡着电梯门,示意他先进去,“你的免军训申请我一起拿给沈教授和辅导员签字?”
“嗯?”
荆挑靠在一边,摸着手臂上的白色冰袖,帽檐下的眼睛半睁着,人还是有些迷糊,“你说什么?”
沉停岸瞟了瞟他帽子边翘起的几根卷发,笑着摇了摇头,摁下了四楼。
荆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又放到后腰上捏了捏,心里快把程影肢解了。
新生开学第二天全天无事,回到宿舍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因为游戏在争论,时不时伴有有情绪的争吵。
沉停岸是已经习惯了,荆挑属于是身有体会,毕竟因为手残,和人在网上对骂的情况他都经历过。
“老沉!老荆!你们回来了!”
张景昊惨败在付赫凡的辩论技巧之下,夹着尾巴做人时才注意到宿舍里多出的两个人。
沉停岸敷衍应声:“嗯。”
“我们都搁这儿观战五分钟了。”
荆挑长舒一口气,困得眼睛半睁着,“不巧,正正好看到你举白旗。”
张景昊:“……”
“对了,荆挑,我们把你和停岸的军训服领回来了。”付赫凡从床上下来,拿起了桌面上的那瓶矿泉水,“就算不用军训,也可以当个纪念。”
“付兄,你果然很贴心。”荆挑虽然不知道军训服有啥好纪念的,但还是目露赞赏,将注意点落在了其他地方,“咱们这个小家庭的当家人真就非你莫属了。”
沉停岸举了举手:“同意。”
张景昊激动地趴在床栏上:“我双手双脚同意。”
付赫凡喝水的动作停了停:“那我也,同意?”
“众望所归。”
荆挑一拍手,庄重地上前,“拾掇拾掇,该升咖了,室长。”
“你也收拾收拾。”沉停岸眼角的桃花都带了笑,“该去做苦力了,年轻人。”
荆挑哀叹:“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他下意识扶着腰,不太明显地挪着步子去柜子里拿背包。
“老荆,你腿怎么了?”
荆挑嘴角一抽。
张景昊这个人,是真的很没眼色。
“出门得急。”他露出个招牌式微笑,“不小心扭到了。”
“那你好倒霉。要不是沈教授看不上,我就替你去了。”
张景昊同情的看着他,“你当心点,别又平地摔了。”
听听,多会说话啊,怪不得从来说不赢付赫凡。
“你能不能少说点话?”
付赫凡简直听不下去了,朝荆挑指了指脑袋,“你知道的,草履虫嘛,单细胞生物。”
荆挑一脸沉重:“你辛苦了。”
“检查一下,别忘带东西了。”
沉停岸往自己的包里塞了瓶水,面不改色道,“别像某些人那样,把脑子忘在高考考场上了。”
张景昊:“……”
呵呵,这个梗已经很老了,谢谢。
Z大生物研究所在国内算是Top级别,这一点连P大都略有所短,而Z大生物学研究所根据其下不同的研究方向以及研究份量划定研究室范围,沈教授的研究方向冷门,但是他本人脸皮厚,硬是争取到了三楼几个大的研究室。
两人乘电梯上去,沉停岸带着他去休息室换衣服,在里面碰到了一个熟人。
“任学长。”
沉停岸拍了拍柜门,“沈教授还在研究室里面吗?”
“昨晚就没回去。我就请了半天假出去,就被他逮着熬了大夜。”
任远打着哈欠,将身上的实验服脱下,顶着两个黑眼圈摆手,“反正我是熬不住了,老头子再是发火我也得回去补觉,不然真得猝死。”
“就他一个人?”
“兰绯师姐也在。”任远套上外套,整个人无精打采地靠在衣柜边,“给你个友情提示啊,老头子刚刚第四次实验失败。不过有兰绯师姐在,你们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不会被被迁怒了。”
沉停岸了然,道了声谢。
任远一耸肩,这才注意到另一个柜子前刚换上白色实验服的人,稍稍有了点精神。
“来新人了”?
“沈教授从P市挖来的那个。”沉停岸笑了笑,转身唤了一声荆挑,“这是研二的任远学长。”
“荆挑?”
任远觉得耳熟得很,直到看到那张脸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哟呵,竟然是你啊。”
荆挑也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巧,强撑着眼皮热络地跟人打了声招呼。
“挺巧啊,任学长。”
“早就听老头子说从国外名校手里抢到个人,现在终于是见上面了。”任远看向沉停岸,解释道,“昨天我陪穆筱筱去迎新生,正好见到他。”
荆挑扣好白大褂的扣子,用摊开头发重新绑了绑:“还得多谢任学长送我到宿舍。”
“嗐,客气啥。”
任远见他一副发困的模样,笑着给了个忠告,“你最好去洗手间洗把脸提提神再进去,沈教授最见不得人打瞌睡。”
荆挑搓了搓脸,比了个OK的手势:“多谢提醒。”
研究室里没有那么安静,里面的传来两道声音,似在交谈。
沈教授年过五十,长得瘦瘦高高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上穿研究服时与网页上穿常服的男人有所不同,不过身上还是一种学究的严谨。
站在他身侧与他讨论的女生梳着最普通的低马尾,一张瓜子脸着了淡妆,同样缀着一副无框眼镜,想来应该是任远口中的兰绯学姐。
“应该是这个剂量错了。”
兰绯的声音清冷,说话时的表情都是淡漠的,“后面的计算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这么办。”沈教授扶了扶镜框,表情还是不好看,“先调整剂量,再重新开始。”
“沈老师。”
见两人讨论得差不多了,沉停岸才说话,“数据计算需要重新开始吗?”
沈教授和兰绯同时看过来,荆挑分别打了声招呼。
“先前的计算作废。”
沈教授目光隐在镜片的反光里,不知道在看谁,语气也是公事公办,“停岸,你先跟着兰绯准备第五次实验的材料和数据。”
顿了顿,他才又说:“荆挑,一会儿问兰绯要第四次实验的所有数据和记录,找出这一次失败的原因,可能的话,我希望看到你的解决方案。”
沉停岸愣了愣,就连兰绯眉头也动了动,似是不解地看向身旁的老师。
“好的。”
荆挑挠了挠额角,正色道,“请问我可以用实验室做模拟吗?”
沈教授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问兰绯:“旁边那间空得下来吗?”
兰绯说可以:“于师姐的实验最近收尾,一般是下午回去补觉。”
“那中午十二点到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沈教授点了点他,“门禁卡一会儿去我办公室领。”
——
夏、顾、沈三家一向交好,几代的情义就靠着老一辈之间的战友情维系。
夏楠尘提前了两天到A市,住在顾家安排的酒店内,这一次,并没有越之诩跟着。
程影一到酒店就被夏楠尘缠住了,想到夏家的商业地位以及夏楠尘这张在这个圈子里可以硬刷的脸,程影觉得他并没有理由拒绝。
“不是。”
夏楠尘跟着他从一家风投公司出来,还是很不理解,“你好好的老板不当,跑来这里给你们导师跑业务?你是不是疯了?”
“这是我和他的合作项目。”程影静静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我们是合作伙伴,跟你,跟越之诩,合作性质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
夏楠尘都听笑了,“我和越之诩可从来没让你亲自下过场,你连指点江山的次数用一只手数都还有余。”
程影淡淡道:“还不是很了解这方面,来学习学习。”
夏楠尘无语:“哟,你们少年班要求这么低呢,还没学到这个地方?”
“学无止境。”
“……”
夏楠尘都想给个白眼了,他搓了搓脸,“糊弄鬼呢?实话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车里静了好久。
夏楠尘从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视线瞥得太过频繁了,实在是有些明显。
程影微睁开眼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沈阙想让我守沈家。”
“他想让你从政?”
夏楠尘皱眉,“所以,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这一层身份外,你好像忘了,沈家是几代富商,沈阙不缺左膀右臂,但是缺一个接管这份家业的继承人。”程影上身动了动,将盒子边充着电的手机拿了起来,“王教授是沈阙为我选择的考官,这份合作,是我要交上去的答卷。”
夏楠尘抿了抿唇:“所以,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
程影难得有耐心说这么多,“沈家的资源和人脉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我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没理由拒绝。既然他想给,一个沈家,我还是守得住的。”
夏楠尘将车停在红灯亮起的地方,看着过路的行人,心里还是有些吃惊。
“阿影,你还记得当初我和越之诩找你当合伙人时,你是怎么拒绝我们的吗?”
他侧过脸,问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可却又像是没在等他回答,犹豫片刻后才继续说,“你说,你并不想成为商人,一门心思学金融,只是因为,你画不了画了。”
当年程影被P大少年班录取的同时还被美术方面的大家收做徒弟,他选择做了那个鱼和熊掌兼得的人,因为那个时候的程影足够的傲气,以及有足够的底气,那个时候他对画画的热情是能托起他做一切事情的所有支撑。
直到后来,这份傲气被人磨平了棱角,底气也有了松动,这种打击让他成了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难测到哪怕是一个饭桌上的朋友,因为某一句话某一个动作引得他心情不悦,离开饭桌就会被他当沙包一样出气。
就像是离开了画笔,他手上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出气用的工具,而最直接的情绪出发点就是报复与那件事相关的所有人。
他不再有想要做的事,也不再对某件事伴有热情,仿佛除了仇恨外,他无欲无求无瘾。
“阿影,你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夏楠尘觉得有意思,笑了笑,“你怎么像是变得对某件事有欲望了呢,也好像更有目的性了,就像你当初对画画那样。”
只要还能握得住画笔,他做任何事情都能上点心,尽管那个时候他的性子同样古怪,但也从不会发脾气。
十八岁之前的程影,对谁都多一丝宽容。
“绿灯了。”
程影扫了眼前面的车,没有否认,反而表现得没什么所谓,他在手机上打着字,语气随意,可话却是认真的,“既然沈阙希望我和沈家紧密相连,那我就如他所愿,只有当最大优势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才有一票否决权。”
否则,他不能确定,未来的某一天沈阙不会对荆挑施压。
“挺好。”
夏楠尘笑着握紧方向盘,在绿灯亮起的一瞬,车也再次启动了,“跟沈阙暗斗什么的太不现实了,他的手段连我老爹都怕。”
程影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进去,才发现荆挑不知什么时候改了微信名。
生生不息。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夏楠尘说到一半就听到他的笑声,下意识地觉得好诡异。
“越之诩在顾家老宅是吧。”
程影摁灭手机屏幕,这才想起这次来A市的另一件事,“约他出来一趟,有事说。”
夏楠尘摁下车窗,迟迟没回应。
外面的风灌进车里,逐渐凛冽,车速在加快。
程影看向他的侧脸,哼笑一声。
“越之诩信誓旦旦地说要带着你去留学,我以为,他都已经说服你了。”
“别听踏马的在那边胡扯。”
夏楠尘说话的戾气很重,“这家伙是想拉着我去国外扯证,妈的,给我吓得连夜从他家跑出来的。”
程影挑了挑眉。
他知道越之诩疯,但没想过还挺勇。
由于性取向的原因,夏楠尘一直是个不婚主义者,麻烦的感情牵扯于他而言是累赘,他是绝对不会多留的,越之诩这一出,无异于将两人的关系进度条拉到了底。
“那你打算怎么做?”
“结束了。真麻烦。”
符合夏楠尘的性格,但不是他的作风。
夏楠尘的解决方式从来不是躲。
程影没说什么,只是很想感叹,夏楠尘风流皮囊下的那点单纯简直强得让人叹为观止。
就像夏楠尘说的,他们两个合作的项目太多了。
只要利益牵扯还在里面,夏楠尘就摆脱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承认,越之诩这一招用得是真挺绝的。
“啧。”
夏楠尘单手去摩挲着储物盒子里的烟,很快叼在嘴里,也不点,就这么抿点味道,“所以你找他什么事?”
程影单手扣着领口,重重地松了松领带,回答得也很随意,“顾老有意帮我说亲,更有意跟沈阙成为亲家。”
夏楠尘惊得差点就急刹车了。
“亲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据我所知,顾家这一辈里面,没有女孩吧?”
“你觉得顾老会不知道我喜欢男人吗?”
领口的两颗扣子挤开,程影将解下来的领带折了折握在手里,目光平静。
其实整件事都不难猜,不外乎是顾老知道了孙子不喜欢女人,又担心亲孙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相较之下,好友的外孙或许要可靠一些。
“跟你年龄相仿还未婚,又是在国外留学,应该只有越之诩他二伯的第二个儿子,顾眠。”
夏楠尘细细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不过,要说顾眠喜欢你的画,这一点我是完全不信的。”
至于为什么不信,程影并不感兴趣。
将车停在酒店门口,夏楠尘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侧头时,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程影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有一个类似于暧昧痕迹的红印,夏楠尘多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两人一起下车,酒店员工便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车钥匙。
“阿影。”
手腕上搭着一件外套,夏楠尘大步跟上去,没忍住八卦道,“昨晚挺激烈的嘛。”
程影斜了他一眼,没搭理。
夏楠尘这才注意到他另一边的耳根处有一个要破皮的牙印,笑得更明显了,他挤了挤眼睛,很是刻意:“谁啊?”
“男朋友。”
程影却回答得很直接,没丝毫藏着掖着的意思,夏楠尘笑容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程影性取向的事被戳破得很突然,甚至,那个时候连他本人都才确定,所以,程影连跟人接吻的经验都没有。
夏楠尘一度以为,那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画不了画,或许更没办法正常的谈恋爱,所以,他现在震惊,又有点担心。
并肩走的人忽然慢了步子走在了身后,程影紧锁着眉转身,就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在Z大上学,等他空下来,你可以请他吃顿饭。”
程影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平淡极了,“楠尘,别总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