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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安静的单人病房略显空大,见他们进来,坐在床边的胡迁就站了起来。

      病床上的女人似乎又瘦了,长长的卷发搁在耳后,整张脸都完整地露了出来,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未施粉黛,连唇色都是不寻常的白。

      “终于来了。”

      柳妍风将手上的书放下,往他手上瞅了几眼,像是不太高兴,“阿挑,空手来看病人不太好吧。”

      “我带着一颗热切的心来的,还不够吗。”荆挑撇着嘴,大步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气色还不错。”

      “滚滚滚。”

      柳妍风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白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他了,朝老胡道,“看吧,可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这臭小子就知道气我,没病也不够受的。”

      胡迁看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摇着头走到程影身边让他一起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氛围倒是有些奇怪了。

      荆挑埋着头坐到床边,随手顺了个苹果削皮,就是不说话。

      柳妍风都看笑了。

      “头发绑起来了。”她歪着头,视线落在他绑起来的头发上,眼眸里的情绪敛了敛,笑音明显,“好俊逸的小子。”

      “也就一般般吧。”荆挑手残得很,削个苹果断断续续,但他也没不耐烦,“不是,我本来就好看。”

      “是,随我了。”

      柳妍风慢慢地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细细观察着那张脸,像是要记住些什么似的,“我们阿挑啊,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都长大了,还得躲着你喝酒抽烟。”

      荆挑将苹果皮一小片一小片地扔进垃圾桶,他切了小块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柳妍风,你真的是个很不讲道理的家长。”

      “就你个酒疯子,不管着迟早酒精中毒。”

      柳妍风摊开手掌,“再说了,养个儿子来又不是为了跟他讲道理。不是给我削的吗?”

      “我喝酒一向是心里有数的好吧。”

      荆挑放下刀,耸了耸肩,“本来是给你的,削得太难看了,就不委屈你了。”

      “坏小子。”

      柳妍风指了指他的额头,声音轻轻柔柔道,“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知道多久了?”

      “秘密。”

      “行。咱们小阿挑也有秘密了。”

      女人往枕头上靠了靠,调整了下坐姿,她眼眶不自觉地泛着红,望着他许久,目光都没忍住往他耳朵上落。

      坐在面前的少年确实长大了不少,这一瞬间让她难免想起小孩小时候,脸倒是张开了不少,与记忆中那张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差了挺多。

      “阿挑,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抱歉。”

      苹果皮再一次断在刀尖,荆挑若无其事地紧了紧握刀的手。

      “怎么,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了?那我下次喝酒是不是就不用躲着你了?”

      “小酒疯子。”

      她声音一哽,又看着他哑声道,“我总是会想,当年,但凡我再坚持一下,你是不是就不会被她带走,是不是就不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荆挑很无奈,“柳妍风,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还是切了小块苹果喂到她嘴边。

      面上平静,可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原来,柳妍风看出了他心里的芥蒂。

      他的确忘不了,明明一场高烧常见的是什么也记不得,可是,那一天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刻得很深。

      他从那个房子里被赶出来时意识混乱不清,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柳妍风的话——“阿挑,槐乡永远是你的家,要是不开心,随时回来。”

      柳妍风,对不起。

      柳妍风,我想回家。

      柳妍风,你来接我吧。

      八岁的孩子冒着雨一路走向车站,神奇的是,在昏迷的最后一刻还能清楚地记得柳妍风的电话。

      他忘不掉那场雨,更忘不掉那里所有人对他的厌恶。

      柳妍风将这场不幸归咎于她自己,可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生他却又接连两次将他抛弃的生理学上的母亲。

      “是我自己要走。”

      荆挑拿着纸巾给她擦嘴,再次回忆这些事时已经很平静了,“柳姨,那个时候,先对不起你的人本来就是我。”

      被江浙几句话就吓得不敢反抗了,那个时候的荆挑简直懦弱、胆小得让如今的自己都要唾弃。

      青苹果的味道清爽,酸酸甜甜的刺激着味蕾,让她这几天的反胃似乎都没那么严重了。

      柳妍风时常觉得荆挑本不该经受那些,偏偏他所有苦痛都是江浙造成的。

      八岁的孩子未必什么都不懂的,更何况,八岁的荆挑就已经见识过人心的自私与人最丑陋的一面了。

      他生长在槐乡,始终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可江浙却试图将他拘束在满是高楼的城市里,见不到宽阔的天空。

      于是,鸟儿还是逃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柳妍风永远记得八岁的阿挑在病房里醒来的那一幕,她怕得手足无措,慌得六神无主,见人睁眼时就没忍住哭出了声。

      她跟他说了很多话,可是隔了好久好久之后,躺在病床上那个直愣愣盯着她的孩子才特别困惑与不解地问她——

      “柳妍风,你为什么不出声?”

      鸟儿被折断了翅膀,拿刀的人却开始嫌弃它的不完美。

      柳妍风从那一刻,简直恨死了江浙。

      “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荆挑笑了笑,“果然,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开始回忆。”

      “啧!会不会说话啊?讨人嫌。”

      柳妍风作势就要打他,也只是很轻地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混小子,从小就这么讨人厌。”

      “那可怎么办呐,再怎么讨你嫌,你也只有我这么个儿子了呀,不退货的哦。”

      说着话就又切了一块苹果下来。

      “酸死了,不吃了。”柳妍风头往后一仰,躲了躲,推着他的手挪开。

      “不吃算了,金贵得你。”

      少年的孩子脾气被柳妍风宠得越来越纯熟,除了身体那一部分不足以外,他本就该是个自信且风发意气的人。

      “阿挑。”

      她正色道,“我要是不想治疗了,你会不会生气呢?”

      思考了好长时间,胡迁让她坚持治疗,说是不仅仅为了自己,更为荆挑,可是,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坚强了。

      治疗的过程很难熬,真的很难熬,就连每天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都让她痛苦。

      就算治疗也不过多活一两年,完全是靠钱养着,痛苦又难耐。

      她的阿挑,还得上大学啊。

      荆挑将苹果放进果盘,抽出湿纸巾细细地擦拭着手指上黏黏的甜汁水。

      “柳妍风。”

      他捡起她肩上的头发,认真地理了理,微微一笑,“医院的味道真的好难闻,咱们回家吧。”

      ——

      今年的第二场樱花花期提前了半个月结束,整个P市都开始降温了,槐乡这几天下着连绵雨,将谢进泥土里的白粉色花瓣裹得越发的深。

      撑着雨伞快速走进巷子,潮湿的空气中满是热气褪尽后雨水升温的味道,一开始就闷闷的,略微沾着厚重的湿泥的腥。

      “生抽没了。”

      将伞搁进伞篓里,他拍着身上的水珠进屋,嗓子微有沙哑,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我就随便拿了瓶老抽。”

      “荆总回来了。”

      听到声音,胡迁从厨房探出头来,一只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在粉色围裙上抹了抹,轻着步子走过来,“妍风今早才勉强睡着,一会儿我去买条鱼熬点汤,你在家里等着,婚纱店一会儿送衣服过来。”

      “知道了。”

      荆挑将超市塑料袋塞进他怀里,用手背揉了揉嗓子,咽了咽喉头的微痛,心情着实不太好,“再买点香蕉吧,她最近胃口不好。”

      “行。你感冒还没好?”

      胡迁皱着眉,又忙不偷闲地走到电视机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感冒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降温提前了将近一个月。感冒药好像也吃完了,我一会儿去给你买点。”

      “知道了。”

      荆挑一感冒就没精神,他揉了揉脸,寻了个沙发的一侧靠上去,无精打采地笑,“还别说,老胡,你现在很有老父亲的风范嘛。”

      “还有精力挖苦人,看来也没多严重。”

      胡迁倒了杯热水,连着药丸一齐放到茶几上,“我熬了点肉沫咸粥,你多少吃点。小程什么时候过来?”

      “他去市里了,说是一会儿回来吃晚饭。咳咳。”

      他吸了吸鼻子,话一说多就能听出细微的鼻音,“你别跟我说话了,脑壳疼。”

      “行吧,粥在锅里温着的,你记得吃。”

      胡迁将围裙解开,轻手轻脚地推开柳妍风的卧室门看了一眼,“要是妍风醒了,你给她舀半碗白粥,在另一个电饭煲里,她昨晚也没吃多少。”

      “你好啰嗦啊,胡老爹。”

      沙发上的人掀着小毯子盖在身上,缩着长腿往里拱了拱,鼻音将他的话拖长,“快走吧,我只是感冒,又不是脑残。”

      胡迁唉了一声。

      “啧,真是不放心。”

      荆挑一个抱枕扔了过去。

      “烦死了,我会照顾好你老婆的。”

      “也得照顾好我儿子。”

      “……”

      荆挑半阖着眼死死瞪着他,“等你俩领结婚证了再说吧,胡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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