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与樱花》无尽夏的影子

28、第 28 章

　　荆挑刚躺到床上，便自己抓着被角将自己裹了起来，等程影拿着湿毛巾出来，床上的人已经完全卷成一团了。

　　“不热吗？”

　　程影坐到床边，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明显。

　　他腾出一只手去捞被子里裹成一团的人，好半晌都扯不开他脸上的被子。

　　动作一大，闷在里面的哼唧声就越来越不悦，最后还不耐烦地滚到另一边去了。

　　程影失笑。

　　“脾气怎么那么大？”他半跪在床上，而后倾身直接连着被子一起将人抱了过来，“会闷。”

　　夏凉被不厚，抱起来的时候都还能感觉到少年的身形，揽着人坐下，程影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用手去揉他的头发，动作不大，甚至说得上轻柔。

　　怀中的人终于安分了下来。

　　程影这才缓慢地将手伸进被子里，冰凉的指尖碰着少年热乎乎的脸，动作轻缓地扒开那一层凉被，然后才终于托出了他的脑袋。

　　“啧。”

　　梦中不顺，那许突然的冰凉还是让人不舒适起来。

　　荆挑喝完酒一困就容易犯倔，再好的酒品也压不住他本就不太好的脾气，于是程影就被这么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

　　没什么力道，就像是下意识地攻击方式，条件反射地一口咬在他的食指上，牙齿轻轻一磨，只有虎牙留下了一点印子。

　　等程影反应过来的时候，罪魁祸首已经再次将脸埋进了被子里面。

　　指尖一顿，程影缓慢地用拇指指腹搓了搓指背上的压印，仿佛刚刚那点灼热怎么都散不去。

　　“啧。”

　　程影的手指紧紧捏着湿毛巾，摘下眼镜后才露出满目忧愁与纠结。

　　他没追过人，所以更加不知道，如何去追一个比自己还要小四五岁的男生。

　　因为一直都在跳级，所以他总是比身边人要小好几岁，就连到了大学，也没产生过什么谈恋爱的欲望。

　　来到槐乡，第一次见到荆挑时他本还不知道这是心动。

　　从这个阁楼里，能看到的地方很多，视野也尤其开阔。

　　少年人每个下午放学后都会骑着自行车过来接那只橘猫，然后载着谷家的那个小孙子去长街巷那边。

　　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因为，房东家的儿子长得真的很漂亮。

　　这般想着，程影笑了。

　　“脾气就不那么漂亮了。”

　　他喃喃自语，摇着头继续用手去寻他的脸。

　　手上的湿毛巾这会儿好像没那么冰凉了，擦在人的脸上时也不见得他有什么抵抗情绪，似乎是终于习惯了那点温度。

　　荆挑怕热，没一会儿便主动挣扎着要将被子扯开，程影小力压着他的手，然后才腾出另一只手将空调打开了。

　　醉意上了脸，荆挑本就长得白，此刻被后劲醺红，连着耳朵都有了柔和的颜色。

　　“哼…”

　　少年皱着眉躲开，小声地哼唧着，嘴巴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程影没听得清。

　　“嗯？”

　　他替他捋了捋额发，那一片已经被水弄湿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荆挑直接抬手来抓，细长的手指捏着他的手掌，温软的热意驱走了掌心的寒。

　　冷气下沉得很快，不一会儿，床上的人也安静了。

　　程影无声叹了叹，就这样任由着他抓。

　　短短一个月，小阁楼就变了个样。

　　一点点被不属于他的东西填满，然后又被他下意识地挽留了下来，不知从何时起，程影会在意荆挑在这儿有没有如意，更担心他会不会还想去寻另一处落脚之地。

　　睡着的人手上都没什么力气了，两只手就这样松松地搭在一起，但是程影却并没有打算放开。

　　手机振动时连带着床边都在发麻，他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沉着脸将它拿了起来，也不挂断，就这么收进了裤兜里。

　　陌生号码显示着P市某个熟悉的地方，仅仅一秒，程影便隐隐能够猜出来了。

　　眸眼一冷，满是阴戾。

　　耐心地用手拿下了少年耳朵里的东西，指尖掠过那发着热的耳尖，烫得他莫名口渴，他顿了顿，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才缓缓起身。

　　冰箱里除了零食和饮料，就只有几瓶矿泉水，程影只辟出了这么一点地方拿给自己使用。

　　他端着水杯倒了半瓶，咕嘟喝了两口便见了底。

　　在深夜里，他随着这一遍又一遍的振动，慢腾腾地走到洗手间将水杯冲洗了，整个过程都漫不经心，而那通来电却像是催命一般，停顿不超过两秒。

　　几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学长……”

　　接通电话的另一头，一道极致沙哑的男音唤了这么一声，在重重的呼吸声里，近乎能听得到他颤抖的哽咽。

　　程影握着电话站在床边，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去，正好能够看到谷家院子里那棵樱花树。

　　“学长……”那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乞求，“放过我吧…求求你…”

　　程影冷漠地听着，低头搓了搓指尖，他依旧不说话，但却生怕听漏了每一个对方痛苦的喘息时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杨。”

　　男人忽然冷笑了一声，头顶的光打下时停了半赏在他的鼻翼上，白光避开他的额发，将一小片阴影放置眼窝下方，他半张脸掩在这种暗色里，浓浓的戾气顿时怎么也掩盖不住。

　　“看来你过得不错。”

　　他唇角上扬，笑得没有温度，甚至冷得瘆人。

　　只是一句话，对面便吓得说不出什么了，程影能够听见更重更急的呼吸频率，紧促得让他心里直犯恶心。

　　“是我照顾不周了，还能让你有联系我的机会。”他轻啧着，慢条斯理地说，“至于失职的工作人员，你明天不会再见到了。”

　　“程影！”

　　对面人的情绪猛地激动起来，没有了刚才的忐忑，却也依旧听得出声音里的惴惴不安，“你还想关我多久！你个疯子！你个恶魔！”

　　程影眼色平静下来，静静听着他几近癫狂的乱骂与怒吼，不为所动。

　　“程影！放我出去！你他吗放我出去！”

　　林杨的声音越来越哑，大概是喊破了音，可也没放弃，“放过我吧……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那就去死好了。”程影眼皮一掀，静静地望向窗外，那里黑漆漆的一片，是某家的稻田，他捻着指尖，语气淡淡，“既然活够了，你又为什么挣扎？”

　　“……你…”

　　“有一句话你还真没说错。”男人仰了仰脸，任白光打在他整张脸上，完整勾勒他的五官，只一瞬，他又低下了头，眸眼被阴影覆盖，他突然笑出了声，“林杨，你招惹的，本就是恶魔。”

　　在那个地方待了两年，程影自然知道那里的手段。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束缚带捆绑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至今拿画笔都会发抖，他就这样被迫的，放弃了他最喜欢的一条路。

　　所以，他们凭什么幸福？

　　黑夜吞噬了勇气，将勇士推下了深渊，与入口对视时，会恐慌，他预料，他大概是走不出去了。

　　就和那年一样，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一时之间，他就像是与外界隔离，只能抓着柳妍风的手，握着她递过来的一颗苹果。

　　削了皮的，摸起来脆脆的，冰凉。

　　“柳妍风？”

　　他声音颤抖着，可却没有一点声音。

　　没有声音。

　　他什么也听不见。

　　恐慌，害怕，像是回到了第一天，没有人告诉他，他为什么会听不见了。

　　下意识的，少年镇定地抬手去摸床边，如果如愿，那里应该有柳妍风买的触屏灯，灯光是白色的，亮起后，灯座底下就会有让他可以听见的东西了……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柳妍风…”

　　荆挑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睁大了眼睛，僵着动作扶着什么东西，像是木头，但终归没有灯。

　　如坠冰窖，冷意灌了上来，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不是他所熟悉的夜间。

　　“柳妍风——”

　　惊叫的声音抖得厉害，嘶哑得仿佛是被什么磨坏了嗓子，程影惊得手上的烟落了地。

　　“荆挑！”

　　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他几乎是来不及思考便冲出了洗手间，动作迅速地将灯给打开了。

　　床上的人半坐着，整个身子都被灯光晃了晃，像是得了一点依托，他才僵硬地仰着脸，木讷地微张着嘴，惨白的面色竟与灯光同烁着冷冷的颜色。

　　少年人如失了魂，瞳孔收缩时还留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恐惧。

　　依旧是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深蓝色的沉，被冷光晃过后，连着整个眼眶都带着不正常的红，见着他，方才有了明显的愣怔。
　　程影只感觉手臂发麻。

　　“怎……”

　　他心头一震，刚要出口的话却被荆挑的动作惊了回去。

　　少年看上去很慌，他掀开被子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手上动作又急又乱，弓着背跪在床上，此时，那件黑色的衬衫将他整个人都裹得紧紧的，显得小小的一团，莫名有些可怜。

　　心脏被拉扯，程影喉头都被哽住了。

　　“在哪里…”

　　他嘴里的话没什么声响，甚至有些无厘头，直到走近才依稀听得清内容，那一瞬间，程影感觉空气都静止了下来。

　　他觉得窒息。

　　看出了他的惊慌失措，程影只觉得万分自责。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将架子上方才的东西重新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还了回去。

　　不知道有没有戴准确，他只知道，荆挑整个人都很僵。

　　是窗外的风声。

　　槐乡的每一个夜晚，特别是夏季，风声很响，却沾着从另一个山头翻过来的凉。

　　是蛙声。

　　断断续续，槐乡的夏夜里，睡田向来无眠。

　　还有，空调的声音。

　　是每一个热烘烘的下午，小阁楼租客为他辟出的一处清凉。

　　那个，叫做程影的，租客。

　　“程影。”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么的嘶哑。

　　程影站在他身后，慢慢的，缓缓的，轻轻的，只敢用鼻腔应那么一声“嗯”。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眼睛只有一眨，便是那单薄的，看起来略显悲凉的背影。

　　他就像是，与他的无助，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