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与樱花》无尽夏的影子

14、第 14 章

　　整个酒桌上，就只有程影面前摆着一杯橙汁。

　　喝了点酒，大家的话也就多了起来，说的最多的是一些乡野趣事，直到老太太提到了荆挑的小时候，程影才真正有了兴趣。

　　“我记得阿挑刚来的时候好像才一岁多吧。”古老太太说着就捧着手去揉少年人的脸，笑得慈祥，“那个时候呀，咱们小阿挑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似的，走到哪儿都要着人挼一挼，现在阿挑长大了，更好看了，也更调皮了。”

　　“唔，谷奶奶，你明明说过男孩子调皮一点是可爱！”荆挑哀怨极了，同样伸手去捧老太太的脸，“你们老人家可真会骗人。”

　　“可爱？”柳妍风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连忙缩了缩肩膀，大声大气地回忆，“你六岁那年跑你谷奶奶家鸡圈拿了两个鸡蛋回家，说是孵小鸡，结果第二天弄得满床都是，那是可爱？你七岁那年拿鞭炮炸牛粪，结果弄得黄姨家的那个孙子满身都是，那是可爱？”

　　“哈哈。”荆挑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往程影那边瞟了一眼，摆了摆手，打着哈哈，“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嘛。”

　　胡迁起身拿了一罐啤酒：“那可不就是无知嘛，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还牵着人老宋家那大黄牛出来，非得当马骑，结果被牛直接扔到那水田里去了。”

　　荆挑轻轻咳了咳，几乎是直接看着程影说话：“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程影捂着嘴笑，弯弯的眉眼此刻染了笑意，竟莫名的柔和。

　　“何止啊，这臭小子当年好像还去后山那李子林爬树，被老宋家那狗追着满山跑吧？结果最后他自个儿倒是知道躲树上跟那狗耗着，害得我们一番找。”

　　谷老爷子喝酒喝得脸通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有气势，完全没有看到荆挑本人的暗示眼神，继续说着，“要不说这小子命大呢，小时候偷摸到槐河捉鱼摔了那次，人都被冲走了还能被人捡回来。啧！我们阿挑啊，命中自带福分！”

　　然后，程影忽然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荆挑手势一乱，最终信号也没被老爷子接收到。

　　他扶着额，没再好意思抬头，简直觉得脸丢尽了。

　　再这么说下去，他觉得自己在程影面前都得变成透明人才行了吧。

　　“这臭小子……”

　　“行了啊，行了啊。”眼见着柳妍风来劲了，荆挑赶紧出声打断，生怕她又爆出什么类似童年尿床的糗事，“给谷爷爷过生日呢，我又不是主角，干嘛啊柳妍风，干脆我明天出道拿个影帝奖送给你得了，非得给我加戏份。”

　　柳妍风难得的没骂他没大没小，只是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哎哟哎哟，咱们小阿挑不好意思了，这样吧，奖励你今天可以多喝一罐啤酒。”

　　荆挑一眼看出来了，这女人已经喝得半醉了。

　　这个热闹的晚上，夜空里有很多星星。

　　程影独独喝着自己的饮料，看着这一家子人的说说笑笑，每当他觉得身处境外时，又会被荆挑拉着加入到他们的细语闲聊当中。

　　慢慢地，荆挑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平时活泼好动的少年人突然静静地坐在靠椅里，也不说话，就这么高高的仰着头，默默地盯着天上看。

　　漂亮的脸上染了点淡淡的粉，似是微醺，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却像是极其深沉。

　　荆挑脑袋靠着椅背上方，院子里的灯光从后面打下，浅浅的微光扫过他又密又长的睫毛，阴影在他的眼窝边慢慢拉长，最后一点微茫浮动在他的鼻翼上。

　　他微张着嘴时不时抿一口啤酒，喉结上下一动时，吞咽的动作竟然有一丝丝性感。

　　程影在这一瞬间就看入了神。

　　谷奶奶倒是没说错的，阿挑现在，也是一个精致的漂亮小孩儿。

　　“他这是醉了。”

　　胡迁从洗手间出来，然后便绕到另一边直接将荆挑手里的那罐啤酒拿出来，对程影笑了笑，“这小子酒品好吧，真喝醉了就是这样，不吵不闹的，一个人就能照着这个姿势坐到天亮。”

　　“嗯。”程影轻轻点头。

　　很乖。

　　“妍风，我先送这小子回去了。”胡迁从椅子上扯出自己的外套，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柳妍风醉倒，一头栽在了桌上，他慌得立刻又绕了过去，“你怎么又醉成这样了，这一脑门嗑的，疼不疼？”

　　程影的注意力始终在荆挑的脸上。

　　他在想，这样一个乖小孩儿，小时候怎么能这么爱惹事儿呢。

　　他又想，这样一个乖小孩儿，小时候究竟受过多少伤啊。

　　想着，他直接抬手，擦了擦荆挑额头上的一点点汗珠，然后，慢慢地用手心顺着他的额发，一遍又一遍。

　　“真不听话。”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声音却又轻又柔。

　　突然，认真数星星的人侧过脸来，随着那个动作，程影的手顺势滑下，荆挑的脸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程影瞳孔一缩，连呼吸都紧了。

　　那张小脸带着酒醉后的热度，软软的贴着他的掌心，似乎还蹭了蹭，像是无意识的举动。

　　程影有片刻失神，而下一瞬几乎是逃也似的想收回手。

　　感觉到他的动作，少年立即用手抓住了那只手，而后更紧地贴在脸上，用力搓了搓。

　　程影的眼睛微微睁大，愣了愣，方才明白他的做法。

　　“让你喝那么多酒。”他终于放松地叹了一口气，主动坐近一点，将另一只手也贴在他脸边。

　　热意慢慢融化他手上的凉，少年好像是已经不满足般捏着他的手重新蹭着，一次又一次。

　　程影一时失笑。

　　“你生日送什么酒我得仔细想。”

　　他捏了捏他的鼻子，“最好是度数不高，成瘾性极低的那种。”

　　“程先生。”

　　胡迁站在另一边叫了他一声，程影回头，便看到他整个脑袋都被柳妍风抱得紧紧的。

　　胡迁讪讪地笑着。

　　“能麻烦您送那小子回去吗？”他解释道，“他晚上认床得很。”

　　认床？

　　程影一怔。

　　荆挑平时，认床吗？

　　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荆挑在那个小阁楼一觉睡到下午的工作日。

　　胡迁又说：“我这边实在走不开，这晚上也不能把他扔这儿坐一晚上。”

　　“好的。”程影这才回过神与他点头，“我送他回去。”

　　“谢谢啊！”胡迁将一把钥匙丢给他，此刻正一脸笑意的被他的心上人拥在怀里。

　　喝醉的荆挑确实乖得过分，程影领着他起身，牵着他走，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可还没走到一半，荆挑就停了下来，然后便怎么也不肯动了。

　　“怎么了？”程影微微地俯身问他。

　　少年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好久才终于吐出两个字：“累，困。”

　　尾调软绵绵的，像是也带着点酒气，差点醉人心神。

　　程影拿手揉着他的头顶，耐心地问他：“那我背你好不好？”

　　两个人站在新石板路上，一高一矮。

　　男人此刻正俯着上身，温柔地平视着眼前的人，安静地等着他回答。

　　“嗯嗯。”

　　荆挑的头重重地点了两下，随即又主动张开了双臂。

　　程影愉悦地笑了，再次摸了摸他的发顶：“喝醉的时候倒是听话。”

　　荆挑看着高高的，其实背在背上很轻，程影悄悄地捏了捏他腿上的肉，发现他比想象中的更瘦。

　　“长那么高，怎么那么轻？”他唉声，眼底满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心疼。

　　“嗯？我有一米八的。”

　　意外的是，这一次，背上的人很快地给了他回应。

　　程影挑了挑眉，觉得有趣。

　　他低声笑着：“是，知道了，一米八够高了。”

　　“嗯。”模糊的声音，更像是下意识的回应。

　　他将人往上托了托，荆挑的脸便往他的脖颈边侧了侧，而后大概是寻到了一点冰凉，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耳边。

　　他用脑袋轻柔地去碰他的头，像是在哄他：“以后少喝点酒吧。”

　　背上的少年浅浅应声，往他颈侧拱了拱。
　　“不要。”

　　极其坚定的回答。

　　程影笑出了声：“小酒鬼，醉了都不忘喝酒的事。”

　　程影觉得有些痒痒的，随后突然问：“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他特意将语调脱得慢慢地，类似于有意无意地蛊惑，但荆挑却并不买账。

　　他摇了摇头，又抿着唇想了想，好一会儿后才试探性地问：“那，尽量别喝醉，行吗？”

　　小孩儿似的，喝醉了太听话，谁都能占点便宜。

　　这一次，他刻意等了许久，背上的人都没有再给出回答，想来应该是睡着了。

　　程影无奈地笑了笑，有些苦涩。

　　“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荆挑的声音像是与风一起灌了进来，小小的，慢慢的，却好像，很暖。

　　程影整个人都站立在原地，两个人的影子像是嵌在了一起，随风而止，又随风而动。

　　在这个飘着酒香味的夜晚，风声逐渐拉长了少年的软语，一遍又一遍萦绕在他的耳边，好像就是这一瞬间，程影明确的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他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吧。

　　明明或许是一次可能第二天酒醒后就会忘记的醉话，或许只是他一个人当了真，但是，他却甘愿沦陷，哪怕只是他一人的沉醉。

　　程影觉得可笑，摆这盘棋的人明明是他，可陷得越来越深的人依旧也是他，或许，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