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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加弗斯顿(2) ...

  •   克莱尔喜欢骑士在乡间追求牧羊女的田园诗。她更喜欢晨歌,骑士与贵族女子幽会,破晓前依依惜别的故事。她一口咬定这是她对爱情的向往,不过多半跟她是个出身优越的大小姐也有点关系。
      “噢,我就当不了那种骑士,”德斯潘瑟讳莫如深地说,“爱情只能成为我仕途的佐料。”
      “我以为你至少在一个十岁的少女面前收敛一些。”加弗斯顿说。彼时,他刚被纳入王子内廷。他们在格洛斯特家的庄园休憩,吉尔伯特被叫走处理些定制布料的琐事。
      “那些贵族女子都会成为有夫之妇,”德斯潘瑟耸肩,转向克莱尔,说,“然后再在夜色的掩护下和骑士搂着脖子亲吻。”
      “不求结合,美好的典雅之爱。”少女甜润地评价。
      “都是风尚。但你会结婚的,和某个不曾谋面的,谋面了也不爱的男人。”
      “这真是恶毒的说法。我不想成为家族出售的,让人增加身价的装饰品。我会找到喜欢的人并在一起!”克莱尔偏着头宣言道。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带着点不羁的派头,定是含着口气泡,一小枚娇嫩的粉刺叮在紧致的皮肤上头——瞬时的光色令加弗斯顿无声地错愕,这一幕她像极了爱德华——这是鲜有地,那对舅甥在血脉之外不起眼的细节上,展现出相似性。哪怕他们柔和丰满的上唇与下唇连肉质的褶皱都如出一辙,他们的蓝眼睛在几何上惊人地重叠,他们的血流和胆汁并没有烙下更多共享的深刻印记。克莱尔没有飘忽变幻的乖张,更别说刺灼的爆发力。她很轻灵,她的活泼就像跳跃的红雀斑一样鲜亮。
      “我会找到那么个人的,对不对,加弗斯顿?”克莱尔不依不饶地寻求支持。
      “这小丫头太天真了。”德斯潘瑟说。
      “很困难。”加弗斯顿在包夹下含糊其辞。从提起晨歌的时候,辛西娅和一些战场上的女人就围着他头脑的篝火起舞。
      “我会的。”小姑娘闷闷不乐,不想再理会那两个木讷的猪头少年,直到他们颇有眼力见地前来道歉。
      那天之后没多久,加弗斯顿就希望他当时做出了更理想化的回答。狩猎的林间刺来一支毒箭的警告。秘密止步于加害者、受害者,以及误撞案发现场的守护者。加弗斯顿更频繁地陪伴克莱尔,因为克莱尔不愿将秘密告诉她那个自我不坚定的愣头青兄长,也不愿庞大的富有权势的家族照本宣科地看轻她。
      有这样一种绮丽的假想曾蹦入过加弗斯顿的脑海:如果他爱克莱尔,不是兄妹般的爱,而是爱侣般的爱,那么他会顺理成章——就像那些晨歌,比那些晨歌更好地——去追求克莱尔,娶她为妻。可他不曾对克莱尔有过纷乱的思绪,或是不可饶恕的纵情交欢的欲念。她对他的依赖常常触发他哀伤的笑容。而高于那些哀伤的,是她依然憧憬美好爱情,依然是那个喜爱田园诗和晨歌的少女。
      长着四足的白色山羊对着加弗斯顿羞赧地叫了一声,一只瓢虫伏在它恶魔般的角上攀登。加弗斯顿把瓢虫拨了下去。他可以从在自然中虚度的光阴里,提炼点花哨的轶事,像是野猪的獠牙下拯救甜瓜,或茅屋起火之夜邻里投来的春情在他的无意下匿迹之类,但他只醒目地厌倦了翠绿色的平和与懒散。不过克莱尔的来信带给他重新启程的美妙预感(也让他忧心忡忡)。难以置信,那个美丽的幼小的精灵,总是非常坚强。
      “亲爱的加弗斯顿,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找到我的舅舅,告知那些不雅的旧事。我不希望他说你鬼迷心窍才参加决斗,并且对你进行些狠毒的评价。他表现得又恼又难过,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他根本言不由衷。你保护了我,轮到我回礼了。我没法对舅舅说明一切隐情,但好歹消除他对你的误解。近来他的情绪太差了,前天他扯断哥哥送去的一条项链,扔着散落的珠子吓飞了停在城堡窗口的林鸽……”
      不到两天,在加弗斯顿已一年有余未踏足英格兰的土地时,爱德华的字迹,熟悉的激情的密码再次等待破解。“我在蜕皮,我蜕皮地诉说,日复一日咀嚼那些幻想灌溉的苦痛。梦里妥帖的措辞为什么此时混乱不堪?……”的确是混乱的一封信。我们的梦是否相连。从不知晓到知晓的真相之风刮乱了以光年为单位的疏离排布,那是斗转星移的奥秘吗?
      星辰的轮|盘在转动。一个月后,当烫着金雀花三狮火漆的信抵达加斯科涅时,加弗斯顿刚参加完一场葬礼。三个村民在虔诚祷告时被倒塌的教堂建筑给掩埋了。上帝在村民们不明就里的地壳运动中善恶难辨。加弗斯顿打开信笺,羊皮纸上是召回的呼唤与另一场葬礼。另一场难辨的上帝旨意——老国王在又一次北上的征途中于布拉夫驾崩了。

      雾霭不散的伦敦,秋雨冰凉的伦敦。加弗斯顿回到伦敦城时,老国王的葬礼已经结束。苏格兰之锤、长腿爱德华——勤勉的、戎马一生的爱德华一世长眠于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弗斯顿想也许他辜负了老国王对他的期许,至少老国王绝不曾想过,自己和他的儿子间生出些纠葛的风流。远远地,他看到爱德华伫立在原地,兰开斯特跺着脚离开。
      他谨慎地挪动步伐,不要让马蹄和他的脚践踏该受人敬仰的亡灵,不要急不可耐穿进一件幸运的斗篷。
      “兰开斯特伯爵从林肯郡回来了。”
      “他自然得参加父王的葬礼。过几天他就会再回林肯。别露出这么可怕的样子,他的确粗鲁难忍,尤其对你的态度。”
      兰开斯特在林肯协助镇压暴|乱的成果不错,和林肯伯爵的女儿结了婚,并笼络了当地造反头子,也许还扩充了自己的军队。
      “他现在势力太大,已有兰开斯特、德比、索尔斯伯里、莱斯特四处封地。”
      “只要定期上贡,兰开斯特依然是英格兰的大臣。”
      “背叛往往不领教仁慈的好意。”
      “我会提防。”爱德华向前迈了一步。寂静的广场盛满了月光。他的睫毛如摇曳的蛾翅,暗琥珀色与灰银色相间,跌落在眼眶。他的云淡风轻露了馅,因为最尖锐的荆棘已经刺破了喉咙。
      “我们非要,非要在重逢时讨论那个碍眼的家伙吗?”
      他有点不一样吗?他的质地或气味?有丝疲惫飘然笼罩,故作的轻巧反而让他低饱和的色彩感更重了些。他柔顺的金发,宽阔的眼睑,楚楚动人的蓝色悬浮在一湾白芽上。他黑色葬礼服装遮盖下圆润的肩与下巴上脆弱的浅色胡茬之间,苍白而温热的脖子。他挺拔强健的男性躯体掩映在阴晦的秋月和墨紫色雾气中,散发出芦苇的潮湿味道。他依然和巨细无遗的记忆一样,一样栩栩如生。
      “让兰开斯特见鬼去吧。”
      他们一同回到了城堡,等不及地让随从们退下。爱德华锁上门抱住了加弗斯顿。
      ——不要总在阔别后的相拥以泪相迎殿下。不,该改口了,国王陛下。
      是唏嘘、喜悦、悲哀的表达。
      我宁可您是在未消退的身体悸动中呜咽——
      爱德华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被外人几句谗言就干扰,任他超凡的爱千疮百孔。他在哽咽,并告解。假使,假使他不是万分确信他的爱仍是唯一的,他会枯萎,他会在茫茫无际的荒漠里成为一具迷途的干尸,千万具中的一具。他告解他受到的折磨。他没有真正和父亲和解。他得看着克莱尔的勇敢与纯真谴责自己不善的胡想;紧接着,他得终止与一个听信流言以为有机可乘的同僚骑士(不值得拥有姓名)间,乏味、拖沓、只会浪费笔墨的轻佻。
      “你不能再那么无情地离开了,”爱德华的声音埋在加弗斯顿的肩膀,“再也不能!不要再让我丑陋,再让我庸俗,不要让我的恶意和烦恼指向无辜与纯净,不要让我的爱流离失所。”
      加弗斯顿的手抄进了爱德华后颈的头发,一股炙热在掌心起伏。他轻轻抚过肩头沉甸甸的,宝贵的负担,与细碎的挣扎着的绒毛摩擦着,与那些梦的回声摩擦着。
      “陛下,您对觊觎您的殷勤施以了怜悯。”
      “也仅仅是怜悯!”爱德华仰起头,带着鼻音掷地有声地说。“不成气候、过耳云烟的托卡塔(1)。”
      加弗斯顿目光下视,拇指抹过爱德华的面颊。
      “不必奏给我听。”他安静地回答。
      他知道他属于他。
      沙漏倒置,是时间的又一次凯旋。次日,爱德华封加弗斯顿为康沃尔伯爵——自古属于王亲国戚的爵位,王朝最显赫的头衔之一——并封赏他康沃尔郡和伯克郡、牛津郡、约克郡的大片土地,以及四千镑的高昂年薪。爱德华早在加弗斯顿还在归途时,就放逐了去年驱逐加弗斯顿的始作俑者大主教温奇尔西。
      “作为我的宠臣,我要让那些高傲无礼的权贵为你屈膝。”爱德华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加弗斯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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