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捕鱼记》雀食蟀

3、青州(三)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停住，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明言悄悄将头在一旁探了出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她头发又脏又乱散在身后，脸上好似被煤炭抹了一脸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只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洞内。忽又见石头上摆着小僧没来得及收起的馒头，也不管是好是坏，扑上去狼吞虎咽似的啃咬起来。

　　明言想她应该是城里逃难来的百姓，便不顾赵仕的拉扯站了起来。那女孩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撑在脚边锐利的石头上割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明言急忙跑过去：“小姑娘，你没事吧？”

　　众人见状纷纷站了起来，那小女孩被吓得不轻，身体紧紧靠这洞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明信上前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宝华寺的。”

　　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宝华寺？是白马巷的宝华寺？”

　　“不然这皇城脚下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宝华寺么？”赵仕被小姑娘吵得头痛。

　　明言弯起眼睛表现得十分友善：“小姑娘你认识？”

　　“恩......我爹旧年还带我去烧过香呢，可是，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话还没说完，那小女孩又开始擦起眼泪。

　　“那你娘呢？”明言又问。

　　“我娘跟我逃难的时候与我走散了，我就是来找她的，你有没有见过我娘？”小女孩拉着明言的衣袖，泪眼婆娑：”长得眼睛大大的，头发又黑又长，穿着件蓝花衣裳，比你高了半个头。”

　　明言看着小姑娘心中感慨，这样的事情，这城中每天都不知要发生多少桩。心软之下他开口：”暂时还没有。“那女孩失望地放开他的袖子，明言又开口：”不过你可以跟着我们，我们帮你一起找。“

　　“真的么？”那小女孩又高兴起来。

　　“真的，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明言道。

　　“我叫巧儿，哥哥你叫什么啊？”小女孩用手抹了眼泪，高兴地拍着手站了起来。

　　“我叫明言。”一旁的师兄们知道明言不忍心伤害小姑娘没有说破。在动乱中，妇女，老人和小孩是嘴最难抵抗的人，越是动荡不安，歹人就越是猖狂，像巧儿这样的小女孩活下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她们需要躲避的不仅是官兵，政权的交替变更，官府衙门就是形同虚设的摆饰。

　　那些强盗，贼人没有了官府的约束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之事变屡见不鲜。妇女和孩子没有还手抵抗之力就成了那些人首选下手的对象。女子被强盗掳走或是做奴做婢，略长的好看些的就凌辱了再卖到烟花柳巷，永无安宁之日。

　　明信通晓药理，见巧儿手被锐石划破还在淌着血，在洞边转了一圈便带回几株绿叶草，他用石头碾碎压在布条上给女孩的手扎上：“巧儿，稍微忍一忍啊，有点痛。”谁知巧儿非但没有哭反而笑笑说：“明信哥哥，巧儿一点儿都不痛，你长得真好看，谢谢你。”

　　明信第一次小女孩儿被夸长得好看，一下子害羞了起来，旁边的师兄弟听着噗嗤地笑出了声，他拉着巧儿的手：“走，我们去把小脸洗洗干净。“

　　明言随着明信一同去了山洞旁的池塘打算透透气，昨日一夜未睡，今天又要打起精神想怎么出城的事。

　　池塘在离洞不远，三两步便到了，巧儿在池边自己潮着水洗脸，明信又将她的头发梳开，扯了两根有韧劲的草叶，拢起头发扎了两个小辫。

　　梳洗完的巧儿脸蛋又圆又白，黑珍珠似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亮光，她谢过两位哥哥便跑到池塘西边的跟青蛙玩了起来，两条小辫在身后一甩一甩，十分灵动可爱。

　　明信和明言望着巧儿离开的背影相视一笑，她的到来让宝华寺的师兄师弟们暂时忘却了悲伤，气氛因巧儿的来到变得稍稍轻快起来。

　　“明言，你昨天一夜未睡，等会去稍微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师兄看着呢，没事的。\"

　　“谢谢师兄，我在这儿透透气，一会儿就来。“

　　明信点头随即又被大师兄叫了过去商议晚上出城的事情。

　　他突地想起自己从宝华寺中带回的小鱼，连忙从包裹中掏出竹节，幸好竹节有些许小孔，水漏了一大半，但小鱼看起来却很有精神。

　　他环顾四周，在山洞的东南角找到一个池塘，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池塘长宽约三尺有余，大小适中，水质清澈又有许多浮萍水草，阳光直射下来也有地方躲避。

　　他将鱼缓缓倒入小池塘，小鱼张着嘴巴，东游西看。

　　明言向赵仕招来一块馒头，掰成许多小碎屑，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像以前在宝华寺一般，他一口，小鱼一口，把馒头吃了个干净。

　　鱼吃完以后摇着尾巴藏在了一块浮萍底下，修生养息。不知哪来潺潺的山泉声清脆悦耳，明言盯着看了一会儿竟有了些困意便起身回了山洞。

　　洞中师兄们正在讨论出城之事，他被告知大师兄明诚与四师兄明信一队，五师兄明原和六师兄明致一队，只剩二师兄和七师兄还有自己，问自己的意见。

　　“我不想跟明非一起，他老是挤兑我。”二师兄明宜小声嘟囔。

　　“说得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明非在铺着布的石头上打坐。很明显，这块布是从二师兄那【拿】来的。

　　“你不稀罕那把我的布还给我！”明宜躲在大师兄后。

　　“自己懒不练功，带着又不用，我借你的使使又如何？”明非依然气定神闲。

　　“你那叫借么？你那是抢！”明宜鼓着个脸，却也拿明非没有办法。

　　明言再三思考道：“我还是一个人一队吧，我们三个人一起太过于扎眼，况且还有赵知煦，我要将他安全送回家，他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明言转头看着在石板上熟睡的巧儿，低声道：“我和赵仕商量了一下，这几天先不走，帮巧儿找找她母亲，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带她一起出城，一个小姑娘举目无亲在城中也不安全。”

　　“那就这么决定了，今晚子时三刻我们三队人就先出发。”大师兄说道。

　　明非和明宜虽然平日里时常拌嘴但听了明言的话嘴上也只好答应。

　　中午过后，洞里一干人吃了些野果，馒头充饥后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和衣而睡，为晚上出城计划保存体力，明言和赵仕表示在城中还需逗留几日便为他们在洞口看守，这几天为躲过追捕的官兵提心吊胆没怎么合过眼，有些师兄起了轻微的鼾声。

　　赵知煦被巧儿吵得没有办法只好带她出去采些野果野菜备着后几天的吃食，明言则一个人独自坐在洞口边颂起金刚经。

　　夜色渐浓，山中的空气慢慢凉了起来，傍晚时分，山中竟起了些雾气。

　　寺中小僧以前常常来这云迟山采些草药，对这儿的路了如指掌，如今山雾不但未对此造成影响反而更助他们藏踪隐迹。

　　明信先醒见明言衣衫单薄将自己外衣解下披在他的身上，明言转头道：“明信师兄醒了？”又要将外衣还与明信：“我不冷，你穿着吧。”

　　明信按住明言的手：“我那儿还有大师兄给我的一件，看你手这么凉，这山里晚上冷，你今早又弄了一身水，还是要小心别着凉了。”

　　明言只能点头说是。

　　师兄二人抬头望着那模糊的月影。半晌，明言开口道：“师兄，你说我们能活着在四圣院相见么？”明信摇头：“说实在的，这个我也说不准，前路凶险，但我知道住持临死相托的事，我定会义无反顾尽力去做到。”明信转头望向明言：“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值得不是么？”

　　“难道就算知道印玺是假的你也是如此么？”明言低着头又道：“其实，你们出城之后大可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不用去那四圣院。”

　　明信不解：“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们的印玺是假的...其实住持在临走时拉住我讲话时递给我一张纸条，他早就已经告诉了我，我的那块才是真的。”明言低头拨弄着佛珠：“我只告诉了你一人，我心中也很为难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家，一方面我想让住持所托之事顺利送达，可是一想到可能要牺牲大家来保全我的印玺我狠不下心。”

　　明信听罢先是惊讶后又低头一笑：“明言还记得住持说的那个大米的故事么？”

　　明言道：“记得，那天住持碰到个求教的青年，说自己二十五年间，十五秀才，十六举人，十七进士，三年间参加的科举考试次次榜上有名，家乡众人都将他是可塑之才，前途一片光明，但在他来皇城参加会试后却每次都名落孙山，因此他很苦恼，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放弃科举考试这条路。”

　　“恩，那住持如何回答？”

　　“住持答道，类如日日所食大米在常人眼中可能仅仅是一碗果腹的粮食，在糕饼店又是养家糊口之物，在好酒之人眼中又是世间难有的美味，米还是米，只是变成什么样貌，有多大出息，取决于自己的想要成为什么，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说得很好，明言，那你觉得师兄们是会选择在兵荒马乱中苟且地活着还是肩负希望让歹人无法得偿所愿呢？你不希望师兄们为了你牺牲性命但师兄们何尝又希望这天下的百姓白白送命？”

　　二师兄细长的丹凤眼弯成了个月牙儿的样子：“今日你跟我说的话，我就权当没有听见。”他转身站起：“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喊师兄师弟们了。”

　　明言沉默着点了点头。

　　亥时三刻，山上的雾越发浓了。各位师兄们整理齐备，出发之前他们在山洞附近挑了块开阔之地，为住持立了个衣冠冢，众师兄弟磕了头嘱咐了明言几句，踏上了出城之路。

　　明言和赵知煦带着睡得有些迷糊的巧儿将师兄们送至山洞外的小道上，三人目送着师兄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浓雾中。

　　“明言哥哥，明信哥哥他们要去哪里啊？”巧儿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着眼睛。

　　“他们啊，要去很远的地方。“明言抱起巧儿。

　　“那我们还能见到他们么？”巧儿侧身朝着师兄们走的那个方向。

　　“会，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明言用手指轻轻刮了下巧儿的鼻头：“明信哥哥说了，如果你不乖，等下次见面了就不给巧儿买最喜欢的糖葫芦了。”

　　巧儿一把勾住明言的脖子，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好，巧儿肯定乖乖的，等巧儿找到了娘亲，让娘亲做最拿手的斋菜给明言哥哥吃。”

　　“那我呢，怎么没有我的份啊？”赵知煦在一旁插嘴。“有有有，你们都有得吃，到时候我会请所有的人都来家里吃饭。”

　　......

　　月色被云遮住了几分，三人回了山洞。

　　刚躺下了一会儿，巧儿和赵知煦便睡熟了，明言望着天上，心中挂念着师兄们。

　　忽听的山中刮起阵大风，远处似有雷声，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雨声由弱转强夹着闪电，明言被雨声吵得心中烦闷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出去洞口透透气。

　　闪电照着山中景色忽明忽暗，滂沱的大雨冲刷着近处的树林，声音愈发地大，明言伸手去接雨水，冰凉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冷颤。一道紫色的闪电霎时从天空劈下打中了池塘，池塘冒起了一股白烟。明言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吓得连忙抽回了手，他想起昨天在宝华寺带回的那条鱼，不知雷有没有劈中它。

　　明言顾不得大雨冲了出去，可他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池塘里倒了个男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头银发，衣着古怪，看打扮不像是庆国人。明言探手过去，还有鼻息，只是呼吸微弱，面色发白。雨还是很大，明言已经被大雨淋了个透，他连忙背起男孩往山洞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