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捕鱼记》雀食蟀

2、青州(二)

　　火舌吞噬着宝华寺，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寺中藏宝被洗劫一空。昔日香火鼎盛的的寺庙如今只剩了几架焦黑的房梁。像是一位油灯枯竭的老人空张着一张无力的嘴向着灰蒙的天空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天还没亮，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这是宝华寺被烧的第四天。

　　明言披着夜色站在废墟之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昔日读书，打坐的卧佛殿如今已面目全非，他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处焦土翻找，旁边一位少年压着声音说：“明言，你那儿找到什么没？”

　　说话那人浓眉大眼，眼睛却又圆又亮，他就是明言未出家时城南的玩伴赵仕，虽说没有像明言家揭不开锅但也是能到勉强糊口的程度而已。这城里不安稳，前两天跟着父母搬回乡下逃命去了。

　　“没有，你呢？”明言低声道。

　　“那天我听人说宝华寺被烧就急死了,想着这下我们这辈子可就见不到面了，收到你的鸽子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立马赶了回来，我还以为......\"赵仕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棍子扒着一堆还未燃尽的木料：”呸呸呸，胡说八道的，阿弥陀佛不能当真......“

　　来宝华寺的路上明言已经听着赵仕倒了一路的苦水，说他有多么担心自己，又说他的父母如何阻拦自己进城，自己又是花了多少口舌劝说父母，刚打住又倒了一大筐话出来。

　　“再找找吧，马上天快亮了。”明言打断道。废墟一处还冒着烟，他抬起袖子捂住鼻子。

　　“要我说，住持可能趁机逃走了也说不准，传言不可全信。”

　　“逃出去的九位师兄只联系到五位，他们也没收到住持的任何消息，如果住持还活着的话肯定想方设法的联系我们的，可如今都第四日了，还是杳无音信。”

　　“你别老是把事情想的这么坏嘛，可能一会儿回你那就能收到他的消息了或者见到住持也说不定呢。”

　　明言越过台阶，一旁是原来住持的卧房，转头突然瞥见一根木梁下压着一串佛珠。他喊来赵仕合力将木梁抬起，抽出底下烧黑的佛珠。

　　“好像是住持的。”

　　“看看清楚呢，烧成这样会不会是认错了？”赵仕仔细端着佛珠：“这乌漆嘛黑的。”

　　明言快步跑向莲池将佛珠在水中清洗了一番，佛珠上的梵文才显现出几个来。

　　“果然...是住持的。”他知道这串佛珠住持从不离身，如今佛珠被烧毁，住持恐怕是凶多吉少。他脚下有些虚，他来这儿之前想过很多种结果，包括最坏的那种，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是还是难以接受。

　　赵仕见状安慰：“一串佛珠不代表什么的，活要见人，死要......\"

　　“谁！”

　　卧佛殿东边隔着一道围墙突然冒出一个男声，那两位少年吓得立马蹲了下来。

　　“你喊这么大声作甚，刚有点困意都被你吓醒了。”又是另一个人开口说话。

　　明言用手指放在嘴上让赵仕别发出声音并示意他往莲池西边的隐蔽处走。

　　“我刚才西边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说着话。“那人答道。

　　“走，过去看看。”另一个有些紧张。

　　只听得那两人绕过围墙之际，赵仕同明言见周身无藏身之地，只得翻入莲池之中，在巡查士兵未来之时藏进了水中。

　　两个巡查士兵在莲池边停下，莲池上方并没什么遮挡之物，只要踏上栏杆旁的台阶就能发现水中藏着的两人。

　　卧佛殿前的一处房梁燃着烟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那两人寻声跑了过去。万幸两人水性甚佳并未有不适之感，水中听得那两位来来回回巡查了几遍未果道：“真是见了鬼了，我明明听见有人讲话。”

　　“这宝华寺前两日就被搜刮干净又烧的满目疮痍，况且寻常百姓只顾得自己逃命，谁会来这儿？”另一年纪稍长的士兵开口。

　　“说的在理，我看定是我日夜巡查太过劳累，耳朵出了问题。”稍年轻的士兵拍了拍空地。

　　“得，这儿没人，我眯一会儿等天亮再巡吧。”

　　“你还敢在这儿睡？你没听说么？前几日五皇子......”那士兵放低了声音：“五皇子将这卧佛殿留下的几个小僧全都杀光了，脸上的肉都被割了个干净，那血淌了满地。那为净智住持就更别提了，服毒自尽，整个脸乌青乌青的，眼睛嘴巴都滴着血，死相特别恐怖。好像就倒在你躺的那块地方。“

　　明言在水中将那二人的话听的一字不差，心中悲痛至极。住持常说三毒难戒，想着那两人的话，住持因无妄之灾送了性命，死前又遭受如此对待，怒气怨气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快别说了，听得我我后背有点发凉。“那人赶紧站起拍掉身上沾到的灰土。

　　“走，我知道有一处干净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真的，你莫匡我。”

　　“我骗你作甚......\"

　　两人边走边说，声音渐渐走远了。

　　待那两人的声音消失，赵仕才将两只眼睛悄悄探了出来，在确定周围安全之后，将明言拉出莲池。

　　天微微亮，月色还未消退，剩了个虚影挂在空中。

　　东边却已经映出些许红光。明言稍带稚气的脸迎着光睁不开眼。他眼角微红，脸上滴着几道未干的水痕，一阵水波泛起，他低头瞧，一条蓝尾小鱼在他身前徘徊。那条小鱼他认得，喂过很多次，见人不惊反倒人很亲近，住持还说他有灵性听得懂人话，现如今这池塘只剩你一个了。

　　他用双手揽水捧起小鱼，鱼儿甩动尾巴，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心微微泛痒。

　　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又鲜活，它挣扎着，努力着，不遗余力地存活于世上却又被命运毫不费力地推入洪流。

　　天渐渐地亮了。

　　“一会儿巡查的士兵变多被发现就糟了，我们赶紧回去吧，等晚上再来也不迟。“赵仕催促道。

　　明言没说话，从怀中掏出一根手臂粗的竹节，手掌中的小鱼摆着尾巴游了进去。

　　他从莲池中爬出来，单薄的衣服挂着水比平日里重了几倍，他爬的困难。春日早晨天气依然寒冷刺骨，将明言手冻得发红，他顾不得这些，朝着卧佛殿的方向叩了三叩方才离去。

　　庆国虽地处平原之中但也有几座小山相接，山林树木相接相连，适逢春分时节，草木茂盛山里天气多变，多有雾气萦绕，寻常人走进去就很难分辨方向，这未开化的荒山也恰好为百姓躲避官兵提供了帮助，因此有大批逃难的百姓来这儿寻求庇护。

　　一处荒山下东南角的山洞中，一个小僧神色紧张地朝洞口两边张望，半晌，他似乎望见远处有两人行色匆匆，一前一后朝这儿赶来。

　　那僧指着那方向朝洞内喊：“大师兄，那里，好像是明言回来了！”洞内几人听闻纷纷探出头看，众人道：“真的是明言，明言回来了！”

　　那领头的大师兄却侃然正色压低声音：“都小声点，这边附近的山头昨天已经有官兵来过了，幸好这里洞口小没被发现才逃过一劫，你们想把他们都招来么？”

　　众人听了纷纷没了声音。待明言和赵仕走近了，人群中一位瓜子脸,面容白皙的十六七岁的小僧开口道：”明言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衣服怎么湿成这样？”

　　“明信师兄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掉到了河里，衣服快干了不碍事。”明言强撑着回答道。

　　“那你回宝华寺了？”明信又问。明言点头道是。

　　“宝华寺真的......同传言一般被烧了么？”明信试探着又问。明言又点头。

　　众人看明言脸色煞白又心事重重，谁也不敢继续往下再问，只得望向大师兄，明诚知晓众人意思，只能开口道：“明言....那你可否..见到住持？”

　　明言含泪将怀中那串被烧得半焦的佛珠掏了出来。其他六位师兄一下子拥了上去，见那佛珠就是住持常带身上的那串，一个个如晴天霹雳，痛哭不止。见众人这般，明言一路过来抑制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崩塌。

　　那几位小僧刚入寺年纪尚幼，住持平日虽教导严厉但也多对他们关怀照顾，其中几个年纪大的多与住持相处甚久，心中不舍之情更加难以言说。

　　明言转过身去佛袖将眼泪擦掉，大师兄先开了口：“师弟们。“

　　众人望向明诚：“我知道，住持被五皇子所害大家心中都难以释怀，我亦然，但别忘了，住持危难之中明明有机会获救，却让我们先行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言答道：“是印玺。“

　　“没错，住持将生命置之度外也要保全印玺的安危，将这如此重要的大事托付与我们，我们就算是死也要将这印玺保管好，方才不负住持的期望。如这印玺落入五皇子手中，按他的性子，这城中的百姓还会有好日子过么？到时候，像今日宝华寺一般的事情还会少么？“明诚将怀中的印玺掏出。

　　其他几位小僧被师兄提醒方才想起自己的印玺纷纷取出查看，气氛稍有缓和。

　　一位高瘦的小僧道：“我们在这城中，树林间都留了记号，出去的十位师兄弟如今只来了七位，剩下的三师弟，八师弟和九师弟不知去向现在都没有消息，恐怕......\"

　　\"明宜师兄，别妄下定论，三师兄遇事沉着冷静，八师弟和九师弟又都聪明机灵，不会这么容易就遭遇不测，兴许他们是没有注意到我们留下的记号又或者是这云正山难找没找到。“说话的小僧与明言一般大说起话来却又十分老练。

　　“明非师兄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处理印玺的事情吧。”明言开口道。

　　虽说赵仕自己是个话痨但是又听不得别人七嘴八舌说个没完，他自己找了块远离那群小僧的石头躺下，啃着刚摘的野果子，翘了个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

　　那瘦高的小僧又开口道：“只是我们不知如何辨认这印玺的真假。“他望着手中的印玺：”要是能知道哪块是真的，我们众人只要保护那一个就成了。“

　　明非又开口道：“我看未必，大家想想为何住持花费心力让我们又带着这九个逃命？”

　　“为了分散官兵的注意力？”明宜似乎有些明白了。

　　明非又道：“不止是这样，若我们十人聚在一起势必引人注目，现如今五皇子定已知晓真印玺被悄悄运出寺外，定将见到一个和尚抓一个，倘若我们之中不幸有人被捕，在严刑拷打下将真印玺的下落供出连累其他师兄弟，那不是全盘皆输么？”

　　“明非，那依照你的意思，大家还是要分散开来？”大师兄望向明非。

　　“按照现今局势来看，分开要比聚在一起好得多，等我们顺利出城就在沿路留下记号，这样看见的人可以能知道都有哪些人出了城以便相互联系。”

　　师兄们都表示赞同。“我们可以两人一对，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明信提议。

　　大师兄站在洞口边：“这样甚好，现在天色尚早，等晚上天色朦胧之时，我们便出发，我听住持提起过”四圣院“出城往东南方向两千里的一个叫仙迟国的高山上，按照我们的脚程不出意外的话，两月应该能到，那时我们在山下碰头。”

　　“先别急，如今五皇子将这城门严加看守，对和尚僧人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贸城出城只是自投罗网。”明信用手拍了拍大师兄。

　　大师兄思忖片刻开口道：”办法倒是有，只是冒险了些......\"大师兄还未说完，只听得洞外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倒不似官兵那样急促有种缓慢拖沓之感。赵仕拉着明言躲在了大石头后，明非示意众人靠着墙壁不要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