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66、各怀心事

　　清虚观后山上的一间草庐中，丝鸣推开那扇破门，一个老道正在里面打坐。
　　丝鸣惴惴不安地走进入，跪下躬身道：
　　“爹……”
　　“嗯？你叫我什么？”老道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凌厉起来。
　　丝鸣不敢喘大气，沉声道：“总舵主。”
　　“为什么来得不是你哥？”
　　“哥哥他……他这些年在江南招兵买马，如今已是一方诸侯，江南那边离不开他。”
　　老道不置可否，冷笑道：“谁让你来京师的？”
　　丝鸣不答。这趟京城之行，其实是她瞒着其他人，自己悄悄跑出来的。可惜初入江湖，经验不足，生生把天地会经营多年的联络站怡红楼给暴露了。
　　老道转过身来，正对丝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了良久，叹道：“长大了……”
　　旋一松手，丝鸣赶紧低下头，不敢抬头。
　　“今年多大了？”
　　“十五。”
　　“嗯……是大了，心就开始野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是谁，亲生父母为谁所杀，还有当初自己发过什么誓！”
　　丝鸣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纵是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有眼角突然迸出一串泪珠，连忙低头诺诺道：
　　“丝鸣不敢……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忘了这血海深仇……”
　　老道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坐姿，不再管眼前人，只默默打坐。

　　丝鸣静静离开草庐，合上柴门，一阵风吹过，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小舵主，老爷子他怎么说？”铁划银勾仉（zhang，三声）秋风赶紧上前。这位铁画银钩便是当日在怡红楼吟诗的秀才，他惯常一副文士打扮，平时最爱使的便是藏于腰间的一把判官笔。
　　丝鸣苦笑道：“什么都没说……”
　　众人皆沉默，天地会聚义堂堂主马光远面露不忍。丝鸣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以来，小舵主一直怀疑，自己其实是总舵主的亲女儿。
　　当年的事，马光远其实一清二楚。总舵主为了逼自己的儿女继承复明大业，硬生生编出这番说辞，好让他们兄妹俩立志复仇，为复明大业卖命。这话马光远当然不能跟丝鸣说。这次小舵主北上京师，就是为了见总舵主一面，把这件事问清楚。好容易得见总舵主一面，可今日看来，总舵主他老人家，并不打算认她这个女儿。

　　赵夫人站在偏殿中为天师上香，殿里此时并无一人，只见香烟袅袅，贾环的名字已经被摆在了天师跟前。赵夫人有些急了，心道贾环这个小兔崽子一撒溜子就没影了，不知道跑哪儿去玩儿了，别误了午饭才好。
　　正想着，突然殿门被推开，赵夫人以为贾环回来了，转过头去，顿时就呆住了……
　　“老爷……”
　　贾政见真是赵姨娘，大喜过望，颤声道：“嫣儿，真是你！”
　　赵夫人回过神来，连连后退几步，漠然道：“一年未见，政二老爷清减了不少。”
　　“嫣儿，你也清减了。环儿……环儿呢？”
　　“二老爷请回吧，环儿怕是不愿再见你。”
　　贾政一年未见赵姨娘，此刻心花怒放，哪里肯放手，一眼便望见了天师像前环儿的寄名符，不由大喜道：“环儿，他……他还好吧。”
　　赵夫人神色冰冷，闭眼叹道：“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他命中该有此劫，旁人亦无办法。”
　　贾政一把上前，握住赵夫人的手道：“嫣儿，别再闹了，跟我回去吧！环儿再怎么说也是我儿子。”
　　赵夫人一把甩开手，背过身去，语气冰凉：“你儿子？！老爷可知，你儿子当日，半条命都没有了，身上简直没有一块好肉。他整整昏迷了十日，日日高烧，夜夜胡话，是我日夜不息照顾他，才从阎王殿里捡回来了一条命。难不成，你还想让他再回贾府去遭罪吗？”
　　贾政听闻此言，心不由就痛了起来，一时无语。环儿……他怕是不愿再理我了。
　　赵夫人高声道：“环儿在我身边，我捏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老爷呢？恨不能多抽他几鞭子，多打他几板子，定要把他打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了，你们才称心如意。殊不知我每回见他带着伤回来，我心里就像被刀子剜了一样。”
　　“嫣儿，我发誓，我再不会那样对环儿……只要你们肯跟我回去，我定然好好护着你们！”
　　赵夫人沉声道：“常言说，哀莫大于心死。贵府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我们母子山野小民，不敢高攀，还请政二老爷收回美意，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贾政刚想接话，却突然听到殿外贾环的声音……
　　“娘~娘，你在哪儿？”
　　赵夫人慌了，贾政听到贾环的声音，一时不知带该怎么样才好。赵夫人看着矗在自己身边的贾政，急忙把他推进偏门后面。
　　贾政还想说什么，只听赵夫人鼓囊道，“环儿现在不想见你，你莫要多事”。
　　“娘，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赵夫人捋一捋头发，笑道：“我在给你请寄名符，没看见你大名儿供在天师爷爷跟头嘛。”
　　贾政就躲在偏门后面，心里砰砰直跳。环儿就在外面，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嗯？那门后头是什么？娘，让我看看，你莫不是藏了个男人？啊……别揪我。”
　　“兔崽子，没大没小的。赶明儿把你送回贾府，省得在我跟头碍眼。”
　　贾政心中狂喜，环儿，跟我回去，爹爹这就来接你回去。脚步就要迈出去……
　　“才不要！我都已经分宗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你赶我回去，人家也不要我了。”
　　赵夫人不敢往拿到侧门处瞟，只按住贾环的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环儿，如果有一天，你爹要把你接回去，他说他再不像从前那般待你了，他要好好护你，你……愿意回去吗？”
　　贾环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
　　“娘，你今天是怎么了？莫不是忘了当日咱们在堂上说过的话。当日在堂上，话便早已说清楚了，我与那人前世今生缘分已了，来生也不必再见。”
　　贾环顿了顿，奇怪地看着娘亲，不一会儿露出了一抹坏笑：
　　“娘，你莫不是要给我重新找个爹吧？”
　　赵夫人怒道：“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啊！别揪我啊……”
　　贾政的心顿时凉了，只觉一阵胸闷，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呆呆站在门后，也不知该当如何。
　　赵夫人瞟了瞟那道侧门，突然笑道：“环儿，如果说，我要给你再找个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当然是要个疼我的。可不能打我，一下也不成！最好是天天把我捧在手心里，要对我百依百顺才行。”
　　“臭小子，哪有那样儿的……”

　　殿内的声音消失良久，贾政方才从偏门中走出来。不知为何，眼前一阵发黑，只觉一口血从喉咙中拥上来，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坐在马车中，赵夫人握着贾环的手，有些心不在焉。贾环心里只记挂着丝鸣，也没注意到赵夫人的神色有些异常。
　　贾环想着，丝鸣的来历必不寻常。一个普通江湖门派，为何会关心朝廷锦衣军的动向？还要北上京师，替天地会联络各路英雄。再结合她的种种举动……难不成，丝鸣姑娘，竟是天地会的党徒？
　　贾环突然感到一阵豁然开朗——不错，天地会的口号便是“反周复明”！贾环突然一阵脑仁儿疼。
　　天地会，武林大会，锦衣军……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丝鸣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贾环微微吐一口气。看来，这趟江南之行，已经势在必行了。
　　马车里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赵夫人一直想着刚才的事，她本已打定主意永远丢开手，可今日见贾政冲过来抓自己的手的样子，心却还是忍不住怦怦直跳。探丫头也还在府里，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看贾政今天的样子，似有悔意？环儿虽说分宗了，可终究是他儿子，如此想来，一刀两断怕是难成。
　　赵夫人瞟了眼跟前默默沉思的贾环，不由感叹。环儿如今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站起身来，怕是赶上他老子肩那么高了，又是个说一不二、极有主见的性子，半点不由人。
　　可就是这样，她才担心这个极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他本就生得瘦弱，这一年来个头抽高了些，人看起来就更瘦了，身上还有内伤未愈，平时药也不好好喝，饭也不好好吃，全然不懂得照顾自己，将来可怎么好。
　　母子两人各想心事，一路无话。
　　“吁——”
　　马车突然停了，贾环喝赵夫人都被晃了一下。贾环赶忙拉开车帘，闻赶车的小厮道：“怎么回事？”
　　“贾庄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面就急着要走？”
　　贾环一听声音，便知又是那吴真前来。前几日，黛玉遣人来庄子上相告，说吴真想要与贾环见一面，地点就约在清虚观，趁黛玉上香的时候见面。由黛玉斡旋，两边才都能放心。
　　贾环并不考虑忠顺王爷开出的价码，况且如今他有足够的手段自保。占据着陌云山庄，控制了西山八百里老林子，朝廷也不能拿他怎样。
　　贾环理也不理吴真，放下车帘，催促小厮道：“继续赶路。”
　　“贾庄主，富贵天梯，为何不攀？诚意相邀，莫要不识时务。”
　　贾环笑了，重新拉开车帘，破口骂道：“我本以为你家王爷乃吞吐天下的豪迈之人，谁知竟是这般小肚鸡肠之辈。江湖草莽，遇风则偃，腐野荧光，望月生辉。你家王爷难道只能以利诱追名逐利之徒，以势压孤贫穷弱之辈？王爷若非要强行收服鄙庄，贾某自是不能相抗，可王爷也就只配得一片京畿的荒山老林而已。”
　　武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头一次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无能，一直以来骄傲的武慎，此时心中不禁愠怒不止，可偏偏又对面前这人毫无办法。
　　贾环催促小厮快些赶路，一路烟尘，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