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3、学堂时光

　　从荣庆堂出来后，贾环便去荣禧堂，给太太王夫人请安，接着又去了外宅的梦坡斋，给老爷贾政请安。所幸他今日并未见到这两人，只在屋外行了礼就罢了。
　　身边的孙福很不以为然，似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三爷没什么大前途，老爷太太都见不到。不过这倒正和了贾环的意：这个时候让他去见贾政和王夫人，他觉得心里别扭。
　　请安完毕，贾环随管着前院的周瑞来到马棚，坐上了一辆马车，由车夫赶着往学堂去。
　　学堂离荣府其实只有一里路，不过公府之家自有它的气派，子弟上学，当然是要配马车的。
　　在贾环的记忆里，贾家学堂是个日日鸡飞狗跳的地方。太爷贾代儒年事已高，从来不管。
　　贾环独自来了学堂时，整间学堂里还空无一人。这时候，宝玉、贾兰两位嫡子嫡孙正在贾府外宅的外书房中，由举人李先生单独教导。
　　其实从贾政的安排就可以看出来，他对于嫡子更加看重，并有所期待。至于庶子，贾政并没有期望他能科举置业，将来为贾家立朝堂、撑门面，只要识得几个字，明白些道理就行了。
　　贾环随意挑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打发小厮孙福自去外边玩，自己则从书包中随意拿出一本诗词集来看。
　　说来也怪，上一世的贾环，似乎还从未像这样平心静气地细细品读过诗词。
　　他七岁才开蒙，比宝玉整整晚了四年。入学之后，跟太爷学了三百千，识了字，便开始读四书五经，学熨帖，练书法，一切目的都是为了科举考试，将来出人头地。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实，那便是自己的身份。
　　有太太在上边压着，庶子贾环怎么可能通过科举来出人头地呢？宝玉还没有进学呢，自古以来，庶不逾嫡，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
　　之后遭逢大祸，举家入狱，流放千里，效命军前，贾环便更没有时间好好读书了，早年的积累也都荒疏干净。再后来，他担起家中重担，给人卖力气，替人拉镖，做武师教学生，心中装的都是生意，“诗书”二字离他自然越来越远。
　　历经千帆之后，贾环才真正懂得了年少读书的时光是多么宝贵。难得上天有此恩赐，更当好好珍惜，不负韶华。
　　他倒不求能够科举置业，因为那样活着太累，还要和王夫人斗智斗勇，何苦呢？只将读书当成一种享受，品味书中的道理和乐趣，岂不快哉？要能像家里的几个才华横溢的姑娘一般，学些抒发胸臆的诗词，陶冶情怀，再读些经典，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明白是非，便是大善了。
　　想到这里，贾环突然觉得，贾宝玉才是师尊口中的那个“通透”之人。虽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可贵一世自在逍遥。这“自在”二字，既是贾宝玉的悲剧，也是他的福气。
　　贾环自嘲地笑着摇摇头……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贾环翻开手中的诗卷，一首一首品读了起来。

　　学堂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学童们互相嬉戏打闹，少有人注意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书的贾环。而贾环也自动忽略了周围的一切，一个人沉静在书中，自得其乐。
　　“环三叔？”
　　一个稚童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贾环的思绪。贾环抬头来看，见面前这位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恍惚中像是当年曾与他同窗的贾菌。
　　“菌哥儿？”
　　“环三叔怎么在看书？”贾菌觉得有些狐疑，贾环从前像是没有这么安静过。
　　“先生来之前，无聊翻翻罢了。”说罢，贾环便合上书，直直望着贾菌，这姿态看似等人说话，实则请人离开。
　　见贾环没趣，贾菌便“哦”了一声，自行离开了。
　　在贾环的记忆中，上一世的贾菌先是和他玩得来，后来宝玉和贾兰到学堂来读书，贾菌便转而和贾兰有来有往，与自己再没什么深交了。贾府落败之时，庶支的贾菌没受影响，一直与母亲娄氏一起生活，一路准备科举。在贾环被卖给矿山之前的那一年，还曾听人说起，贾菌那时已是秀才了。由此想来，贾菌的前途不会差。
　　再说那宝玉和贾兰叔侄两人，大概入冬时节，就要入这学堂来读书了。
　　上一世，贾环嫉妒宝玉能有老爷专门延请的举人业师单独授课，而自己只能在这学堂上学。当那李先生辞馆离去后，贾环很是兴奋了一阵。
　　宝玉来到学堂之后不久，薛家便进京来，阖府上下开始谣传什么“金玉良缘”；之后宝玉和他的小兄弟秦钟大闹了学堂一回；再之后，就是宁府的媳妇秦氏的葬礼。
　　如今想起这些琐屑的往事，贾环突然有一种荒谬之感：那些肮脏污秽的学里丑事，那场极尽哀荣的奢华葬礼……贾环摇摇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既然打定主意要做一个看客，那就雁过不留痕，风过不留声。

　　太爷贾代儒来到之后，挨个考察了学童们的课业。不一会儿，学堂里便响起了学童们摇头晃脑的读书声。
　　贾代儒走到贾环跟前，简单抽查了贾环正在背的《论语》。虽然磕磕巴巴，但好歹没有错漏。检查完后，贾代儒给贾环布置下了新的段落，并十张大字的书法，十个对子，让他自去学习。
　　贾环边在心中默念《论语》段落，边在手头抄写。虽然他还有些模糊的映像，但远隔十年，四书五经早已飘散天外，如今只能重头再来。好在他头脑足够清明，一边默念，一边回忆起那些生疏了的朱子集注，很快也就弄懂了含义。
　　上午两个时辰，中午一顿在学堂吃，下午再学一个时辰。一日时光飞逝，贾环却觉得一点也不枯燥，真有不改其乐的意味在里边。
　　“贫而乐，富而好礼，告诸往而知来者……”
　　正因为这一世没有科举的意图，他当真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只将书香文墨当作高雅的乐趣修习而已。

　　贾环有些小拖拉，直到申时初才下了学堂回家去。
　　小厮孙福十分不满意这个主子，其他人早已经飞奔回去，偏偏这位三爷生生拖到最后，练完最后一张大字才慢慢吞吞地下学。他今早出门本就穿得少，如今深秋天气，虽是在外疯玩一天，身上却也有些顶不住。
　　孙福抖抖擞摗地跟着环三爷回去前院，贾环看那孙福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便在大门口放他离去，自行去老太太所在的荣庆堂请安。此刻在荣庆堂里，应该还有王夫人以及三春姐妹和林姑娘。
　　过去，贾母一向免了小辈们每日早晚的请安礼。一则，她喜欢的孩子们都住在她跟前，二则，她不喜欢的都离得远远的。
　　贾环过往不常请早安，每日散学后只是去贾母门前知会一声。贾母懒得见他，他也落得清闲。只是今日是他病好后第一天上学，论道理，散学后需要来向贾母报一声平安，说些子学里的情况、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些本是按部就班的事，若放在往常，贾母问两句也就放他走了。
　　贾环知道，今日的荣庆堂恐怕不好过。为着今晨贾宝玉的那句“要穿得一模一样才好”，老太太和太太少不得要给他些诘难。
　　不过，在贾环心中真正的难关，是他准备在晚间说与赵姨娘的那些盘算。如今他年方八岁，手中没有权力。要想将来分宗，第一步需得借力于赵姨娘。
　　等下荣庆堂里的表演，恐怕正是绝好的素材。说不得他今日便要在荣庆堂里委屈一把，把老太太的诘难都担下来，据此说服姨娘，好认清自个儿的位置，绝了对这满府家资的念想，为将来跟着他抽身贾府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