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4、探春训弟

　　荣庆堂前，丫鬟过来通知，说老太太让贾环进去。贾环提一口气，迈步踏入荣庆堂。
　　不出所料，老太太坐在正中间，大太太邢夫人、二太太王夫人坐在左边下手，王熙凤一身大黄的洋缎窄褃袄，站在老太太下手，面带笑意，想来刚刚正逗着趣，而李纨、赵姨娘等则立在王夫人身旁。迎春、探春、惜春、林姑娘、宝玉此时分坐在老太太身边，几个管家婆子、大丫头则站在贾母的右边下手。
　　方才还说笑热闹的荣庆堂，此刻却突然冷了下来。
　　“环儿病方初愈，今日第一天上学，晚间特来给老太太请个安。”贾环立在堂前，躬身行礼。
　　“环小子有心了，知道来报个平安了。”老太太面上挂着笑，却不怎么看贾环。“前些天你病倒了不能下床，可劳我们很是操了心啊。”
　　“谢老祖宗挂念。托老祖宗的福，环儿已经大好了，今日也无虞。”
　　“嗯……”
　　老太太此时端起一杯茶来，品了一口，突然抬眼打量起贾环来。贾环吸了一口气，心知要开始了。
　　“虽说你的病已经好了，可还是要时常注意。别学那些狐媚子样儿天天病歪歪的，惹着你二哥哥心疼你，跟着难受，非要做衣服给你穿。”
　　贾环瞄了一眼赵姨娘，见她此刻面色不虞，却又有口难言。今早贾环起得早，早早起来练功，之后就洗漱、吃饭、出门去了。赵姨娘平日看顾贾环很是细心，可是今晨却单单忘了让贾环添一件衣服。贾环自己倒是不觉得冷，也忘了这一茬。
　　“是环儿大意了，单单觉着身上已经大好了，心里头高兴，出门就忘了添衣服。累二哥哥挂念，是环儿的不是。”
　　贾环小心地替赵姨娘分辨了几句。他自然知道，所谓狐媚子样儿什么的，并不是症结所在，后头还有更厉害的。
　　“你姨娘也是大意。倒是宝玉心善又心细，处处想着你的好。你也该觉悟些，多敬着你二哥哥。他那些衣服，是你穿得的吗？”
　　贾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贾环舒了一口气，便保持沉默。
　　他如今只是个黄口小儿，而赵姨娘又是个粗鄙性子，从来只拿贾环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和赵姨娘讲道理是不成的，只能用事实来开导赵姨娘。
　　能在当家主母的眼皮子底下把探春和贾环生下来，这么多年一直笼着贾政的心，赵姨娘并不傻，她只是缺少一个人开导而已。
　　时不我待，必须尽早开始行动。贾环打定主意，今日便要一鼓作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多管齐下说服赵姨娘同意他的分宗计划。届时，他与赵姨娘母子二人联手，赵姨娘再给贾政吹一吹枕头风，必定能将出府一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出府以后，他和娘亲两人舒舒服服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问府里的是非，再往后，他便可以心无牵挂地去往西北，与那人重新开始……
　　“老祖宗，环兄弟还是个小孩子，跟他说这些干什么。要是真少了衣服，那还不好办，告诉我，我让平儿去办就是了。”
　　王熙凤出来打圆场。她倒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一方面做了好人，另一方面又点出了贾环并不是真的缺少衣服，只是在使一些下流手段而已。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处处讨好王夫人，心甘情愿给旁人当枪使，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怪不得旁人。
　　“环儿哪里是缺什么衣服，分明就是故意寒碜人罢。”
　　一个女孩的声音传过来，贾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今天的话题会被带偏到自己假装少衣服、扮可怜这个荒唐的话头上来，更没有想到落井下石的，居然会是那个人：探春。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三姑娘探春虽与他一母同胞，却自小养在王夫人处，故从来不与他亲厚。
　　上一世，探春每每给宝玉做鞋做袜，赵姨娘都恨得牙痒痒，连带着贾环也对探春敬而远之。有一回，宝玉的玉丢了，探春立马想到是贾环偷窃。自那时起，贾环便对探春深为不满，暗自怨恨。探春逢迎太太，排挤生母，疏远兄弟，以为能换回一份好姻缘，临了却被贾家当权者推出去远嫁和藩，与众人分两处，各自保平安。
　　“并非贾环有意为之，三姐姐这样说，却让我无地自容了。”
　　贾环看得非常明白，探春今日的落井下石，自然为的是讨好老太太和王夫人。
　　“病中这几日，我听说你安分了些。今日又得知你早早来请安上学，还以为你改好了，甚觉欣慰。可谁知，你竟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那些个下流没脸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以前，人人都喊你是个小冻猫子，你还不服气。今天看来，可不就是个冻猫子吗？平白无故的，又何必把自己冻得猥猥琐琐的，难不成还能可怜了谁，巴结了谁？你是个爷们，怎么也……”
　　探春说着，竟然啜泣了起来。
　　听到这话，贾环怒从心头起，直起身来，死死盯住探春，眼眸中有一丝冷意。这场表演真是出乎意料，旁人来踩一脚他无所谓，可探春来踩一脚，却是疼在心肝脾胃里。
　　“怎么？你不服气？难道你就没干这没脸的事儿？既然干了，是个爷们就该担起来，可你到好，狐媚子霸道起来了。你若是真想逞本事，就该把心用在正道上，别成天想着这些纷争事由。既是不该着你得，你使那下作手段又有何用……”
　　探春啜泣着话还没说完，宝玉却将话头抢了过去：“好妹妹，别怪环儿，他定是出门大意了，原是无心的……”
　　贾环瞟了贾宝玉一眼，看他满脸涨红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憋着话很久了。贾宝玉啊贾宝玉，你不为我开脱还好，为我开脱了，岂不是让我更得罪人吗。
　　“三姑娘！环儿毕竟是你兄弟，你又何必这样子说他？”赵姨娘这个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何必兄弟、兄弟的提醒我。在座这么些，哪个不是兄弟姊妹？谁又不知道我们是一个姨娘肠子里面爬出来的？我心里不向着他，还能向着谁去？可今日在堂上，却也应该放尊重些。”
　　探春压抑住自己的啜泣，努力平复下来，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好啦，一件衣服的事儿，吵成这样。都是我的孩儿，我还能厚此薄彼？”一直面带微笑，缄口不言的王夫人这才发下话来：“凤丫头，回头给环哥儿扯两批云锦来，让他做件像样的衣服。大家公子哥儿，就该有个大家公子的样子。”
　　王夫人三言两语结束了纷争，既显宽容大度，又坐实了贾环的下流算计。她显然对于刚才探春的表现很满意，故而出手也大方。
　　贾环辞别了众人，一个人默默退出了荣庆堂。在宝玉的眼中，环儿的背影有些寂寞、萧瑟。

　　不论如何，今日的目的基本达到了，但贾环却一点儿也松快不下来。
　　自贾府抄家起，他在民间生活已经十几年了。儿时的那些公府之家的记忆已然模糊，这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这府中真就只有花团锦簇、温情脉脉。
　　如今，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智再走一遭，看懂了从前看不懂的事，听懂了从前听不懂的话，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真是低估了自己在这府里的艰困程度，也低估了世家大族中嫡庶、礼法带给人的折磨——它可以让亲母女互不相认，让亲姐弟形同路人。
　　他之所以会有那样的错觉，无非是因为小时候的风霜刀剑，全由旁人替他挡了而已。
　　老太太、太太敲打他，他浑不在意，想来赵姨娘也只会生气。可探春的搅局，却让他心如刀绞。因为，今日真正受伤的那位，其实是正堂之上诺诺不敢言的赵姨娘。
　　一想到娘亲此刻滴血的内心，贾环就忍不住叹息。相别十余年之后的重逢，他本不愿再让她流一滴眼泪，可今日却眼睁睁看着她受如此重的心伤。
　　在这公门之内，不管赵姨娘辛勤侍奉老爷多少年，高堂之上，她也始终只是个没有地位的奴婢。自己生出来的三丫头，为了在嫡母面前涨脸，也能用大义名分来教训她。主仆之别，就像一道越不过去的天堑。
　　贾环心下不忍，看来晚上需要好好慰藉她一番才是。

　　贾环跑回自己的东小跨院，翻箱倒柜摸出了今年生日那天长辈们赏赐的几只金银锞子。虽然有些心疼钱财，不过要想说服赵姨娘，必须先动之以情，方能晓之以理。
　　“平儿姐姐？”
　　贾环独自跑到了贾琏的住处，找到了正在处理账本的平儿。
　　在贾环的记忆中，王熙凤的陪房丫头平儿是个心善且有本事的人。上一世虽与她交集不多，却也平白受过她几回恩惠。平儿生得美丽俊俏，后来却被发卖，再无音讯，好人未得好报。
　　“三爷？真是稀客，今天怎么上门了？”平儿落落大方，待人接物让人亲切。
　　“特来请平儿姐姐帮个忙。”贾环行了一礼。
　　“三爷快别折煞我了，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贾环也不客气：“特来向平儿姐姐买几只上好的胭脂……给我娘亲用的。”贾环害怕平儿误会，再将这话传出去，所以特地解释了一下。
　　“瞧三爷说的，什么样的胭脂，在我这里还用买的？莫不是你在外头遇上了相好的，想要不学好吧？”
　　平儿眼角含笑，用手指点了贾环的头，摁了一下。贾环此时只及平儿的腰那么高，一个小孩子来讨要胭脂，像是要学那宝玉的做派，讨好小丫头去。
　　“平儿姐姐误会了。我因得罪了娘亲，惹她生气，思来想去，只有用一只好胭脂来哄她。”贾环语气不紧不慢，并不轻佻，倒是有几分可信。
　　“原来是这样。”平儿想了想，这小孩子来讨要胭脂，说不得就当玩笑处理了，也不必让旁人知道，便对贾环说：“我这里就有一只还不错的，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贾环知道她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想要空手套白狼。心中漠然一笑，面上却不显，正视平儿道：“平儿姐姐的胭脂膏子，想来定是好的。可我却不能白拿。”说罢，便掏出那几个金银锞子来。
　　平儿见状，连忙笑着拒绝道：“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三爷费钱。你那几个锞子，定是年节的赏赐，你且收着罢。”
　　“亲兄弟，明算账，我今日拿了姐姐的胭脂膏子不给钱，明日遭姐姐厌，再想求姐姐办什么事儿却是不能了。姐姐也不必替我遮掩这一笔，明明白白走账就成。可姐姐却得向我保证，娘亲得了你的胭脂，要开心地笑起来才行，不然我是不依的。”
　　贾环睁着大眼睛，眼神看起来很是真诚。平儿这回倒是信了贾环确实是来买胭脂孝敬赵姨娘的，不由心中泛起一阵怜爱，便去取出凤姐儿收着的那几只好的给了贾环。
　　“谢谢平儿姐姐。你帮了我的忙，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也只管来找我。”付完钱，贾环笑嘻嘻对平儿道。
　　平儿觉着有些好玩、好笑，却也不想拂了他的意，便笑着应了。

　　晚间，当小雀提着饭盒从厨房领回饭菜时，赵姨娘也跟着气呼呼地回来了，一路步履生风，风风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