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4、那时年纪小（3）

　　星期一是心情紊乱的日子。刚出家门，看见原野又在邮箱上放牛奶。“你要包了我每一天的早点么？原野哥。不害怕被猫偷走啊。”他拿下牛奶递给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的可以包下以后的每一天。”他习惯性地抓我的头发，我习惯性的叫他臭原野。一起去学校的路上遇见了褚梦，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她喜欢转头看我的题，我也习惯了她总是皱巴巴的脸，算是很好的朋友吧。她使劲朝我们招手，过来的时候却像是和原野很熟的样子。“你是原野么？现任的学生会主席？”原野哥果然是非常出名的人啊，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也不会变的吧。他俩一直在说说笑笑，我一如既往地沉默。守在这样的交谈边上，更显得孤单。要分开走的时候，原野敲着我的头提醒我别忘了喝牛奶。

　　那一天，褚梦没有转一次头，连芮睿也觉得奇怪。放学的时候，褚梦也没有嘻嘻哈哈地转头和我再见。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注意她的变化。抓着书包跑向琴行，预演时间提前了，打得我们手忙脚乱。

　　芮睿拉着尹赫吃饭去了，我一个人站在琴行门口。今天刚知道那个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老师叫颜宇。颜宇，言语，言语……现在的他坐在窗下，混沌的光打在脸上,轮廓很好看的样子。高年级的乐队正在排练，我就在门口看着他们叨扰着弦上的琐碎。他一直坐在窗下，低头看着木吉他，头发遮住脸，剩下的那一半满满乘着清秀，在烦乱中独自一人安静着。孤立在众人欢闹中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只是突然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在记忆里，那应该是个很讨厌的人，就像我现在看着他的样子，依然没有任何好感一样。

　　尹赫和芮睿回来的时候，颜宇叫我们到外面。进度总是不前，可能是尹赫选的歌出现了问题，芮睿说他听见那首歌里面的和弦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专业名词我听不懂，只能看到他听歌的时候眉头皱得老高，尹赫和借来的主音也是一个样子。每个人都放着同一首歌，旋律混在一起让人感觉头疼，再加上现在也没想好唱歌这个问题，更觉得混乱了，蹲在旁边看着他们听歌的样子，突然感觉很好笑。屋子里的那一队已经排出了半成品，看着他们总是停下来埋怨彼此出错的样子，我竟然开始祈祷，希望明天就可以像他们一样，哪怕总是拌嘴也好。颜宇看上去一点都不急，这本来就不是应该轮到他着急的事情，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在着急。

　　我无所事事抠地板砖的时候，背后被拍了一下，抬头正准备生气的时候看见原野哥。他微笑着问我：“又在发愁了，小熙？”“知道了还要问我！臭原野。”我用下巴指指正前方各自忙着各自的人们，然后皱着眉头问原野该怎么办，他敲着我的头说：“我可以考虑和你聊会儿天，缓解你的压力。”我用手臂环住脑袋说：“你回去吧，最近身体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原野明媚的脸最近稍显苍白，应该是生病了，而且看上去越来越消瘦的样子。“那我手机一直开着，你心情不好，找我吐吐苦水。”我挥手和他再见，他笑笑走了，背影看上去只有一条长长的线。我盯着看了好久，后来竟然还有了想哭的冲动，他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使一样在我身边，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低头的时候对上了颜宇的目光，深色瞳仁里有很美的光芒，我笑笑，继续把头埋进臂弯，心事重重着。

　　那天，我们用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样子待到很晚，直到初春的暮色全部被黑暗覆盖，路对面的灯都开了，斑斑驳驳地洒了一地。锁门的时候我们和颜宇说了老师再见。年轻老师我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叫他老师的时候，我感觉到浑身血液像是停滞了一下，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在黑暗下我突然缺少安全感，于是为了和芮睿尹赫同路，我特意绕远了。他们在说着网游，在漆黑的路上，高声的说笑刚好可以掩饰住内心的小小不安。颜宇和我们同路，骑着电动车，应该很快超过我们才对，而他却始终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在我们的后面，电瓶启动的声音忽高忽低，应该在抗议吧，也可能是我在胡思乱想。

　　十字路口之后，我们三个朝不同的方向离开。颜宇一直在后面，我没有看清他朝哪边走了。

　　转角准备进楼道的时候，看见原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背耸动得快，听见我的脚步声之后艰难地抬起头来。白色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得刺眼。“你回来啦，那我先回家了。”

　　“你干什么啊，身体不舒服还在这里，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想我这回是生气了，看他那么虚弱的样子却依然还在笑，真的很生气。

　　“你妈妈好像生气了，回去以后乖点，主动承认……”紧接着就是咳嗽，每一声都好像是牵动全身的咳嗽。也揪着我的心狠狠地疼着。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又不远……”

　　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显得特别突兀，咳嗽声却是无比让人心疼。打开门的时候，妈妈果然已经很生气了，她埋怨着我，还是老一套，学习不拔尖，就知道参加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课外活动。我几乎没有听到她高音喇叭般的重复播放，数着秒想着原野哥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看上去真的很难受的样子，这让我更加难受。随着训斥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进了书房，门关上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音，震到了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解释。反锁着自己，想要安静。

　　坐在窗前转着笔，看着书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一直到发呆睡着。做了很多梦，梦里面的人不断转换着，我看见了尹赫和芮睿越走越远，原野哥脸色惨白，好像还有颜宇，在窗下坐着，随意拨弄着吉他，刘海遮住了眼睛，脸庞轮廓分明，很好看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很冷，天已经亮了，睡得太熟，忘记了时间，已经迟到了。我提起书包匆忙出门，路过邮箱的时候伸手去探牛奶，却什么也没有拿到，转头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没有。没管那么多，头也不回地跑了。进校门的时候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亲眼看见英语老师特别拽地走出教室之后，才跑进去。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抄作业，闲聊，看喜欢的女生或男生……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在。芮睿也正在抄作业。“老李同志没有发现我没来吧！”我气喘吁吁地问。他头也没抬。“发现了啊，怒火中烧啊！正给你妈打电话呢估计！”这回完蛋了，昨天的不良记录，今天一并告诉老李同志的话……我想我再也不用去琴行了，或者说除了学校哪里也不用去了。我必须得抢先机，诚恳认错去，于是让芮睿帮忙把书包塞进桌洞，准备跑去办公室。芮睿拉住我的校服说：“姐，其实我还想跟你说一个特别严肃的事。”我甚至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他的小表情是在是太严肃了。“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老李根本没发现你。”我很想扁他，特别想。于是拿下那只抓我校服的鸡爪，狠咬了一口，他没喊，怕丢人。看他咬着牙不敢喊疼的样子，我非常高兴，得意忘形，就忽略了那些追他的女生杀人的目光。

　　课间的时候跑去另一栋楼去找原野，他们班果然还在上课。我毕恭毕敬地喊了报告，然后麻烦那位长得很像未知数Ｙ的男老师找原野，我环视一圈，发现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空着，那是原野的位置，他可能去看大夫了吧。没找到他，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数学课上跑神很久。忽然想起来，数学老师在教育我的时候，曾经狠狠地夸过原野。“你知不知道学生会主席原野啊，我代过他们班一个星期，哎呀，那小子可真是聪明，也用功，听说你们还是邻居啊，孟熙啊，你看看你，每天上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看这回成绩，我本来以为你会考满分的，你看看你，这题错的，怎么考个满分这么难呢？好好学学人家原野……”无数个人这样跟我说过，后来就渐渐习惯了被别人拿来和他比较，也习惯了在他完美的光环下默默无闻。现在找不到他，竟然如此不习惯。

　　回家的时候，路过琴行，里面没有人，门上不知道上了多少道锁。下午又会来这里，混乱地练习，简单得过一会儿喜欢的时间。音乐老师臭着脸来通知我预演提前到这个星期五，我竟然没有着急，还这么淡定，也许心脏是练习得非常强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