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5、那时年纪小（４）

　　尹赫和芮睿在转角鬼鬼祟祟地消失了，我一个人走在琴行门前。那天只有颜宇在，在门口徘徊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我。

　　“你来啦，他们呢？”

　　“我也不知道。”

　　“那进来吧。你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我用余光看见了他浅浅笑的样子，玩笑中的稚气乘在酒窝里，他一定不懂得所有的繁复，单纯而美好。说实话，他真的很好看。我突然庆幸自己不是只看一眼的人，只有慢慢地看他的眉眼，才会发现那是一张好看的脸，坐在角落里，周身散发着温暖的感觉。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独处不是我的强项，这个弱点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我始终背着书包，使劲攥着水杯，感觉到掌心有了细细的汗。眼神在墙上挂着的吉他间来回转着圈，身体却一直在原地一动不动。连自己都在鄙视自己的样子。突然想起尹赫以前跟我说过：其实傻逼也有境界之分的。我想现在我就是最高境界了。

　　“傻站着干什么？喏，坐那里。”他用下巴指着一把靠窗的椅子。

　　“哦。”我像是遥控的电子机器人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他指的地方，僵硬地坐下。

　　……

　　将近十分钟的静默之后，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我旁边，抢走了我的水杯，然后有抓去我的书包扔在了墙角。“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笑得灿烂。

　　“有那么好笑么？”我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确很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问出来。他没有回答，我当成是默认了。于是又陷入了静默之中。我多希望能有个人来，芮睿和尹赫不知道在哪里，为什么今天排练的乐队没有来。和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在一个圈定好的空间里没话可说，是让人很头疼的事。我扶住额头，把尹赫选好的那首歌放到最大的声音，单曲循环，枯燥而乏味。我想我每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都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根本没有尹赫和芮睿说的热血沸腾，只感觉胃里天翻地覆。这个时候，忍着难受，让吵闹的声音压住无言的尴尬。

　　“你不喜欢这首歌。”

　　“嗯？”我愣着神，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不喜欢这首歌。”这是个陈述句，我想是我表情实在太明显，每个人都会看明白的吧。

　　“不太喜欢。”

　　“是非常不喜欢。从第一天听的时候就是。完全没感觉。”我抬头看他，一把吉他的影子投在脸上，明暗交接。

　　“呵呵，最开始听这首歌的时候没想到我会唱。”我惊异自己说了一句这么长的话，打破了以前的记录。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换一首适合你的歌。过来。”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不习惯越来越近的感觉。他随手在我书包里抽出一支笔，在我手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歌名。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周五要预演了，现在尹赫和芮睿不在，只有两个晚上的排练时间了，他找了一个理由，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换了歌。

　　“本人专属笔迹，在下载好之前不许洗手！”他的笑让我感觉这儿坐的不是个老师，而是弟弟。虽然我一开始就不承认他是老师。

　　“不是，真的要换么？可是马上就要验收节目了。”我还是不相信因为这个滑稽的理由，就要换掉。

　　“相信我的实力，ＯＫ？”他还是笑得那么风轻云淡。

　　突然听见芮睿在外面喊：“姐，你出来一下。”我什么都没想，跳起来就跑出门外，尹赫好像靠在芮睿的肩上，姿势奇怪，让人想起了小说里的情节，后座的同桌男生恋爱了。我调笑道“你们干什么呢？是不是纯洁者远离啊。”

　　“姐，你瞎想什么呢，看清楚再说话好不好啊，今天出了点问题。”芮睿的语气好像真的很着急。我近视眼，的确只能看清楚个轮廓，于是准备跑近看。可是肩膀已经被颜宇拉住，他靠近我耳边说：“回去跟吉他好好呆着，我的ＭＰ４里有那首歌，好好听。”然后一使劲把我拉进了门，自己跑向芮睿他们。我站在窗口看见芮睿被打发去隔壁要点，颜宇跨上他的车载着尹赫在转角处消失了。

　　我一个人在那里呆了一个小时，始终听着颜宇说的那首歌。女歌手的声音有微微的沙哑，歌声中带着小小忧伤，纠结着湿闷的空气，压抑着我的整个世界。我不知道颜宇为什么要拉住我，自己却上前了。那两个人明明是我的同学。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我一个人在这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他写在我手上的字，反反复复地听着他要我听的歌，反反复复地看着这里关于他的一切，那把随意放在凳子上的木吉他。

　　谁能解答，我现在是怎么了？

　　竟然不习惯一个人。

　　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得好像过去了整整一辈子。芮睿一个人先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抱起自己的贝斯自顾自地发着呆。

　　“为什么不说？”

　　沉默。

　　“我以后不要给你抄作业了。”

　　沉默。

　　“考试的时候也不要你坐我后面了。”

　　沉默。

　　“你上课睡觉的时候我不帮你看老师了。”

　　沉默。

　　“把你的手机号喷在白墙上，做成征婚广告的样子。”

　　“好吧，我说。颜宇叫我不要给你说。他说你是女生，打架这种事离远远的好。”

　　原来尹赫和芮睿离开是去打架了。因为学校里暧昧不明的那些事情。有个女生喜欢尹赫，而另一个男生喜欢上了那个女生。于是男生之间就这么打了起来。尹赫的后脑勺挨了一下，酒瓶砸的。芮睿本来想叫我和他们一起去医院，而颜宇在我之前看见了头上的血迹，于是我留下了，他送尹赫去医院缝针了。

　　芮睿全部讲完的时候，我站在窗口看见颜宇载着尹赫出现在了转角处。我突然愣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颜宇站在我旁边。“又想什么呢？他们都走了，我告诉他们换了歌。”“哦，知道了。”我却仍然站在窗口没有动，看着外面像是打了无数次柔光的世界，虚幻地像是小时候窗前故事，美好而不真实。偶尔有人从眼前走过，手挽着手，在黄昏中甜蜜着。

　　“用一下你的手机。”颜宇突然说话，打破我的呆想。我掏出给他，看他输进一串号码然后拨通，铃声在安静中突兀响起。“这是我的号码，如果遇到技巧性问题，打电话来讨教。”他走在角落里提起我的书包塞进我华丽，拍过我的头后说：“现在你真的该回家了。”

　　没有人和我同路的时候，我也选择了和芮睿他们走的那条路，颜宇又是很奇怪地一直在我的后面。那一晚，我终于响起了颜宇究竟像心中的谁了，答案让我一时间有些无措。不喜欢他的原因就是他和我太一样，把自己孤立在喧闹中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沉默的样子，用别人并不认同的方法去关心的样子。我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恐惧。原来，讨厌他的原因，就是一直在深深地讨厌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