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3、那时年纪小（2）

　　周末早晨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尹赫说带我和芮睿去见神人。我一直疑惑一个最大交际范围停留在网吧的学生，会认识什么神人，可能是玩游戏很强。约好了七点钟见面，现在已经七点了，我却刚刚出门。走到门口时候看见我家邮箱上放着一瓶牛奶，压着一张纸条：小熙，喝牛奶补钙长高哦！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原野哥的笔迹，或者说看到那瓶牛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是他。只有他会对别人这么好。

　　原野比我大一岁，在爸妈带我离开这里之前和我们住隔壁。小时候，只要他一出现，过家家的小女生全都丢下洋娃娃去找他玩，一口一个原野哥哥叫的别提有多亲切了。还记得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我不会系鞋带，幼儿园的阿姨叫他帮我，他非常神奇的把鞋带绑得又漂亮又结实，我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后来妈妈一有事就把我放在他家，阿姨叫他走到哪里都领着我。可以说，离开之前的大部分记忆里，都藏着一个叫原野的哥哥。他可能为了做了很多，可能给我讲过故事，可能给我买过很多糖果，可能教训了欺负我的人，但是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天我的鞋带绑得很好，像只蝴蝶一样上下扇动。也许是巧合，也许是缘分，在我将要忘记他的时候，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和他住在同一栋楼，隔着一个单元。我一边跑出小区，一边喝下了牛奶，在门口的时候碰见他，离着老远大喊了一声谢谢。

　　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看见芮睿站在安全岛上，不见尹赫的影子，可我现在明明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走上前去拍了芮睿的肩，“来很久了么？”“嗯，已经来了三十多秒，快一分钟了！”“尹赫呢？”“还没来！”原来我们都是不守时的人，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等待的煎熬，所以不知道守时的重要。那天我和芮睿站在十字路口，就那么看着红灯亮了又灭，四个轮子的机器在这路口来来去去，像是一只一只的蚂蚁，排着长队为粮食忙碌着。两条腿的直立动物在眼前晃来晃去，凭着他们的高智商玩弄着世界，满脸胜利的满足和贪婪的欲望，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社会早已经把他们当做玩旧了的玩具，丢到了这个再也不会想一下的破角落里。那天大概等了很久，一直到收到原野的短信，提醒我已经下午两点，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才看见尹赫朝这边跑来。“对不起对不起，战队老大让挑了，让我们一个也不能走，必须跟另一个战队了结！结果就迟了！”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游戏，永远是游戏。尹赫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让我们都进去，他的笑突然让我很迷惘，也许做一个像尹赫一样的人，会特别的容易。

　　一路上尹赫一直在神侃，我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听他说的那些话，感觉我们隔着整个天宇。“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多厉害，等到了你一定特吃惊，绝对的！”司机大叔喊了好几声小伙子，他才停下话头，拉着芮睿下了车，顺便喊着：“姐你快点啊，真的很厉害，扶好下巴就可以进来了！”

　　他们进了一家琴行。我从一下车的时候看着这个地方就感觉特别眼熟，在迈进门的前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家琴行原来就开在我每天上学的路上。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珍惜所有路上风景的人，现在才发现，原来就在眼前的东西，也会被我忽略为零，就比如眼前的牌子，上面写大大地写着天音琴行，我却在来来回回几百次中，没有一次注意到过。可能因为我总是一个人走着，也可能因为我总是低着头走着。这样的行走，对年少的我，是奢侈的浪费。

　　进门之后，审视三秒钟，确定这里除了很多吉他和架子鼓之外，陌生人有两个，坐着的是老板，站着的是老师。真是奇怪，除了老板之外还有一个老师。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琴行里的人，老板就是老师，没有一点基础的孩子送过去之后，不论老板怎么教，反正都是对的，所以在某个老板叫我免费去学的时候，我毅然决然的没有答应。

　　思绪乱飞的时候，神人已经在听尹赫选好的歌了。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他俩，突然想起来，那天回家时在街口碰见老板和他的女朋友。尹赫告诉我说，那是张老师，架子鼓打得特帅，然后就用了一大串不恰当的形容词。我还记得，那一天阳光特别灿烂，所有走在那样阳光下的人，都像镀了金一样灿烂，张老师和他的女朋友穿着情侣装，看上去很甜蜜。那，张老师就算认识了吧。可是靠着墙的神人，一直低头听得很认真，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听流行歌曲也是可以这么认真。刘海压着眉毛，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听了很久之后，抬头跟张老师耳语几句然后笑笑。尹赫严重的神人不过如此而已，我没有感觉到很强，只是看见那笑，感觉很欠扁。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我甚至看见了眼底的小邪恶。没经过世事的人，看见的一切都会像我现在一样只停留在眼底的表象。

　　我紧盯着那笑的时候，不知道有谁问了一句谁是主唱，我刚想说没选好的时候，芮睿特别风轻云淡地指着我说：“是她！”一瞬间错愕在原地，真的不是我，真的没选好。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老师问了一句能唱好么？我低头看着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被指出来之前，我真的没有想过。原来春天的天气也会如此闷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面包店的音响使劲嘶吼着一首很久很久之前的歌，歌手声嘶力竭的梦想在我的世界里显得特别不可思议，就像现在不可思议着主唱这个问题一样。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好像找好了吉他的人选。我应该很慌乱，竟然感觉指尖微微颤抖着，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是所有胆小鬼里胆子比较大的一个，但不论怎样，都还是一个胆小鬼而已，不敢做没有想过的事情。

　　一切敲定好之后，芮睿拉了我的衣角，我才反应过来是回家的时候了。跨出那扇门的时候，我又跨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纠结着该翻脸还是该默默地说再见。最后的结果和预想的一样，胆小鬼还是会害怕，于是我选择了后者，闷闷地说了再见之后，我们三个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越走越远。

　　走在半路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没有了电池的电动娃娃一样，坐在路沿上，感觉所有的都被抽走，只剩下空壳般的空洞。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面，急促地呼吸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孟熙，你在这里啊！”清新好听的男声突然出现在耳畔。我抬起头的时候，原野哥已经坐在了旁边。“这么蔫，不会病了吧！”说着伸手摸我的额头。“原野哥，我们班组了一个乐队呢！”我看着褪色的沥青马路，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成了主唱。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啊，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唱过歌。”我扭着头，看夕阳的光浅浅淡淡地嵌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微笑着说：“那有什么奇怪，小熙唱歌本来就很好听啊，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作为一个未来的钢琴家，随时开机，你要有问题的话，可以来问我。我一定会接你电话的！给予歌星小熙最大的支持！”说完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拉着我的衣袖跑进路边的奶茶店，说是要庆祝我与音乐亲密接触。原野哥从来不会说谎骗人的，我想这一次也一样不是哄我开心。

　　回家时候，天空明暗交接，织出一片美丽的青色，纯纯如我们此间的年少。我飞奔上楼，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窗前那盏橘色的小灯，然后使劲朝楼下招手，原野哥看见之后，转身回了家。爸妈不在的时候，我习惯不开灯，一个人在黑夜里来来去去，后来原野哥给我家安上了这盏台灯，说看见等亮了，才能知道我好好地在家呆着。有这样一个哥哥真的很好，让我时时刻刻都安心自在着，不会担心下一秒就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