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2、那时年纪小（１）

　　“八班班长孟熙！你个举世无双的神经病脑瘫外加大白痴！”

　　这不是我故意的，我也不想在操场上被叫成这样。可是路人甲在操场的围栏外使劲的吼着，一遍高过一遍。不想答应她，于是和身边的同学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就这样，原本和谐的女生群谈话被我的几个字生生压了回去，就像在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突然踩下急刹车，后视镜里的车全部追尾。我站起来特别抒情地说了一句，万里无云！她们说话的势头又被浇上一盆冷水，灭得很惨。可能我接下来会被她们毅然决然地灭掉，用对待敌人的态度，于是特别识相地离开了那块草地，我钟爱的那一块，可以晒到最暖的太阳，至少我这么想。

　　这个县城是我半年来的全部世界。孟熙，就是我了。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邻居是我现在的班主任，特别认真地和她说了一句，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我当时真没想到接下来的时间会在她的掌下度过，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慈祥中年妇女，是我的噩梦。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第一个到了班里，她就笑着对我说，你是我的班长。紧接着就告诉我她从前班级的规矩，和以前的老师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始终笑着，保持粘腻的微笑，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幼儿园门口五角钱一根的糖，腻到我想要清空胃里所有的东西。

　　我是新转来的同学，没有固定的交友圈。三五一群的人在身边走过的时候，都惊异于我，在所有的压力中，还独自一人的同学。于是我学会了低头走路，忽略所有的目光，虽然有时候会不小心撞到人，但是我强迫着自己习惯，即使撞到别人也匆匆说声对不起，然后继续低头走着。此时此刻，我就在操场上低头走着，这里大概不会撞到人，星期五只有八班有体育课，操场空旷到我根本不用担心方向。

　　“你终于听到我喊你了么？已经足足喊了十分钟！”我猛地一抬头，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护栏边。双手抓着护栏声嘶力竭抗议的人，我以前好像见过，应该是在教导处。潜意识支配我的身体赶忙向反方向走，他找我不会有好事的。“你再往前迈一步，后悔到毕业之前。”我想他是要崩溃了，最后一个音已经叉了。“你要真的不拿这个通知单，班主任回来撕了你别怪我没有给你送！”这样的威胁我听多了，不理会，继续朝远离他的方向走着。“学校艺术节通知单！这是学校里除了运动会之外最大的活动了！一年一次而已！”我不知道听了他的话是该欣喜还是悲哀。从一开学就盼望的活动，可是次数实在少得可怜。我最终没有抵抗艺术节这个条件，飞奔回护栏边，看着眼前年轻老师的包子脸，竟然还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他转身走之后，又回过头来抓着护栏提醒我一句：“以后通知班长开会的时候你千万得按时去，我不想下次再站在操场边上骂人了！”我抓着护栏特别认真地答应了。我们两个的姿势很奇怪，让我想到了古代牢房外探监的家属。这个和男生勾肩搭背打篮球的老师，的确有点意思。

　　我看了看节目类型，集体舞，大合唱，小品……初春天气的风还夹带着微凉，我看了这个通知单后，感觉又回到了冬天，可太阳现在照耀得很明媚，我不该有这么寒冷的感觉。以前的艺术节每一次都大合唱，现在班主任不在，我想是该有一次革新了。有想法就应该付诸行动，我朝那边打篮球的人群使劲招手：“那个谁，那个谁，就那个谁，你过来一下。”我特别想喊出那个男生的名字，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了抄作业，他几乎叫了我一个学期姐姐，而现在我却想不起他叫什么。尹赫抛下篮球朝我这边跑来，他果然知道我在叫他。他吞着矿泉水，呼噜呼噜地问我：“有事儿？”我把通知单扔到了他手里，他以最快的速度嗷地吼了一声。我敢保证他最多只看了一行。他转过头问我：“姐，不会是你自己出去印好逗我玩的吧？”“如假包换，你说咱们上什么节目吧！”“那当然是要组乐队了！趁班主任不在，狠狠地玩，顺便红透整个校园就好了！”我站起来踹了他一脚。“我们想到一起了。”尹赫沉不住气，现在一定已经被这个比赛激得很上头，朝操场中间狂奔过去，在途中使劲跳了一下，结果摔在了跑道上，很久才爬起来，一定摔得很重，我想他一定在清醒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而我绝对不会给别人说。我在他身后喃喃地说给自己听：“想在一起是不错，可是现在缺一个主音吉他，缺一个伴奏吉他，缺一个贝斯，缺一个主唱……只有尹赫你一个人会打架子鼓而已。”

　　下课铃声适时地打断了思绪，尹赫只需要想会不会红，而我得考虑人到底够不够。课间我问了新换的音乐老师许多问题，帮她背着琴，在过道里面我不厌其烦地问，她不耐烦地回答，每次只是一两个字而已。最后我说老师再见的时候，她说：“以后开会的时候别睡觉了！”我真的没有睡觉，只是没有去而已。不过，以给她背琴为条件的问话过后，我放心些了，在班主任同意的情况下，可以借人。

　　回到教室以后，我站在讲台上大喊了一声：“有人会弹吉他或者贝斯没？”下面一下举起好多只手，我暗喜了十秒钟，没想到我们班有才的人还是多啊。下去一个一个问过后才知道，大家都会弄吉他，但是最高难度停留在《两只老虎》，刚才的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回到座位上，闷闷不乐地把头迈进自己的臂弯里，这个计划有可能就这样破灭了。突然有人用指头捅我胳膊，我胸中的小宇宙快要爆发了，不知道我正在忧郁中么？可那人锲而不舍，后来竟然摇晃起了肩膀。我不满地抬头，看见芮睿的小鸡爪在眼前晃悠。“别打扰姐姐睡觉，一会儿给买糖吃，乖！”芮睿是班里最小的，坐我邻桌，一受委屈就扁着嘴找我出头。“姐姐啊，其实我不是来问你要糖吃的，你不要把我当幼儿园同学哄可以吧！”“姐姐同意了，那你赶紧说有什么事儿？说完姐姐好继续纠结！”“其实，我想说，我会弹贝斯，学了好久了……”“哦，知道了。”我继续把头埋进臂弯，三十秒钟后才反应过了，原来芮睿会弹贝斯啊！

　　尹赫看上去特别积极，总往我的桌前凑，我顺便告诉了他：“我们人手不够。”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人手问题包给我了！哈哈，这一次一定能红！……”他说个没完，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眼中不善言谈的形象，我想这才是他埋在现象下的本质，耍宝，爱闹。

　　最后一节自修课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今年的第一场雨。我坐在窗口，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读书，接口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忽明忽暗，让人在傍晚时分神思飘荡。雨拍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很清脆，让人有冲出教室的想法。回家的时候没有打伞，雨打在身上的时候，冰冷得让人突然清醒起来，原来自己是一个人。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略行人惊异的目光，他们惊异我现在竟然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