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12、那时年纪小（11）

　　睡醒之后，看着天花板，感觉头很疼，眼睛也很难受。想要想起关于昨天的一点事情，记忆停留在我举着照相机拍原野唱歌的样子，沙尘在窗外纷纷扬扬，全世界都是淡淡的昏黄。我躺在床上，无预兆地傻笑着。

　　桌上放着妈留的纸条：小熙，妈妈去送原野他们，然后去上班，你精神不太好，在家休息一天，已经请好假了。

　　我拿了面包，站在窗口看外面的世界。班主任家的黑猫在楼道门口窝着晒太阳，眯缝着眼睛享受着只属于它的世界，万事万物，一切安然无恙，回到了沙尘暴之前的宁静安详。玻璃上我的影子让我感觉很陌生，头发乱得可以放一只鸟去当巢，眼睛红肿，像是喝了一夜酒。看着自己，我的脸上有嘲笑的意味，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冷水泼在脸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异常清醒，镜子里的脸朝我微笑着，又变回了永远打不死的孟熙。昨天是自己走进了一条没有路的巷子，使劲钻着自己的牛角尖，原野明明就只是去北京那么简单，只是去北京而已。妈妈像往常他去北京时一样，给我留了纸条，让我感觉，这一次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九点钟，在课间操的时候突然出现会不会很有效果，我想象着芮睿面前出现一个眼睛红肿的我是什么样子，提着书包出了门。这个时间去上学，连我自己都感觉奇怪，街上稀稀落落的人看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九点钟去往学校的方向，投来异样的目光。以前走这一条路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匆忙，现在却有心情来欣赏路边的一切，那景，那物。乱想着每一棵树下的故事，相聚离开，缠绵悱恻。闭着眼睛听着手表秒针一下一下，滴答滴答，感受着原本感受不到的地球自转，在眩晕中简单着。

　　巷口有小孩子骑着小小的三轮车，他家不会很富有，没有穿着很贵的衣服，没有很贵的玩具，他的身边却有几双期盼的目光深深浅浅，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全世界一般，享受着自己小小圈子里的幸福快乐。我看着他们，满足微笑着，这样美好的他，仿佛过去同样美好的我。

　　路过琴行的时候，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窗子里的世界，窗下颜宇昨天坐的凳子歪歪斜斜地放着，我好像看到了他弹吉他的样子，比所有的美好还要美好。

　　“姐，我还以为你因为一个陌生电话卷入奇幻之旅，两年之后才会回来……”芮睿像小媳妇一样委屈地跟我说。

　　“是，我昨天回白垩纪一趟，回来晚了。所以现在才来。哎，你怎么不去上操啊？”

　　“今天课间操取消了，咱们班和７班拼篮球去了。哎呀姐，幸亏你只晚回来一点点，要是今天下午还没回来的话，我和尹赫的小心脏就受不了了，这是我们生命里无法承受之重……”

　　我真的不知道芮睿怎么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这么酸的话。

　　“哎……我真没想到在你们心里我这么重要。要是现在再不下去，篮球没得看了。”

　　“那你笑一个先，让我确定你完全可以参加下午的预演。”

　　哈哈哈哈哈……我夸张的笑在走廊里来回盘旋着，好像真的很快乐的样子。

　　篮球场边围着我们班和７班的学生，芮睿一路上拍着每个人的右肩膀，等每个人朝右边转头时候，拉着我从左边趁机朝前挤去。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排，才发现原来前排也这么艰难，踮着脚尖拉着后排的人的衣角，才能保证不踩上那道白线，我和芮睿就以那种纠结的姿势，揪着不知道后排的谁。

　　我看不懂他们的打法，看不懂他们的位置，看不懂他们的规则，唯一能懂的，就是阳光下似小兽般挥汗如雨的他们，看上去闪亮而温暖，很耀眼，很美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习惯看着阳光向上的他们，默默微笑着。尹赫那家伙很厉害呢，扣篮远投，这场比赛是我们的一场秀，秀着我们无所畏惧的青春。

　　我奇怪芮睿这么爱热闹的人为什么没有参加。“芮睿，你干吗不上啊！”

　　“我要上了，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啊……”芮睿的脸在阳光下，皱成包子样。

　　我：“……”

　　第三节课的时候，我去给我们三个请了假，班主任看着我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挥着手想要轰我走开，但不论怎么样，都争取到了两节课排练。

　　舞蹈室里，芮睿插着音箱，尹赫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鼓。

　　“孟熙，你昨天莫名其妙。”尹赫一寸一寸地触着鼓面，头也不抬地说。

　　“尹赫，你今天莫名其妙。”我坐在地板上，声音很闷。

　　“又留一句话就离开了，弄得我们几个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继续，只是我离开了而已……”

　　“你扯什么啊，你是主唱，又不是路人某某某，随随便便离开行么？”

　　“哦，以后不会了……”

　　我好像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也是不行的。一直感觉自己就那么若有若无地存在着，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话筒放在音箱前面，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在原本的沉默中显得突兀而刺耳。

　　“对不起对不起，纯属失误。呵呵呵呵。”芮睿跳起来抓起了话筒。

　　我们三个人挥霍着我冒着心跳一百八申请来的时间，大手笔地挥霍着，就像是商场里傍大款的女人，拿着信用卡狠刷，反正不是自己的钱。音箱里传来很多首歌，我喜欢的，芮睿喜欢的，尹赫喜欢的，我们三个就是三个世界里的人。

　　我们三个出门的时候，尹赫说：“颜宇不高兴了，和上次一样。总是因为原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颜宇生气了，因为原野，又因为原野。

　　回家之后想要给颜宇发短信。“对不起，昨天是我错了，别生气了，我在乎你的感受。”想了好久，把最后一句去掉了，成为了单纯意义上的道歉。

　　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回信。

　　……

　　我们下午最先到了舞蹈室，一个音乐老师坐在椅子上，靠着看上去很舒服的靠背，满脸脂粉涂抹，我想到了隔壁画室里那幅抽象画，人的五官无规律地排列在脸上，每次看到那些被称为艺术的脸孔，我都有想要呕吐的冲动。于是现在看见她那张恃才傲物的脸孔，我也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我们的东西都摆好了，第一个演给她们看，我觉得简直是对我们节目的不尊重。唱完之后，我僵硬地鞠了一躬，想要赶紧逃开。可是对面的老师打开了话匣子。

　　“哎，你先别想着走呢，东西也先别动。唱歌那个你怎么回事儿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我觉得你的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是不是特别紧张啊，没事儿，这儿都是音乐老师，呵呵呵呵。”就是因为有他们，我才变得像个机器人一样。

　　“那个弹吉他的，你怎么老低头啊，把我们当成观众，别当成老师，容易紧张。”我想弹吉他的大哥是不愿意看他们臭脸。

　　“另一个弹吉他的……”一个老师指着芮睿说，我们都很无言，也不怪他，他没生对时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叫贝斯的乐器。“你的脸怎么扭曲了，跟个包子似的……”芮睿听见这话肯定疯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帅，其实我也觉得他长得算不错了，可老师为了显，总得挑挑毛病吧。

　　“唱歌的那个啊，你要加动作，把这个胳膊，还有眼神。”一个老师走过我跟前，像是摆弄布娃娃一样，抬起胳膊，再放下胳膊。我闻着她身上劣质的刺鼻香水味道，真的很想翻白眼。

　　我就在他们的目光中被摆弄了二十分钟，那个老师终于扭着回了自己的椅子，一遍走还一遍说：“ＯＫ，再来一遍。”

　　我就在身后的伴奏声中，机械地张嘴闭嘴，机械地重复着她给我设计的动作……门口挤了很多人，我想他们是看热闹的。

　　我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那个摆舞我很久的老师说：“乐队的话，现场很难弄的，不如你们换个节目吧。”我们都用下巴看着她，特别拽地离开了。

　　回家之后，看见颜宇的短信：“很在乎你会突然离开。”

　　“不会了……因为也很在乎你会生气。”这，是我的承诺，说了不会了，就真的不会。

　　短信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那些见了面时纠结着不敢说出口的话，顺着一条线路流出，楔刻在另一头，某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