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逝》莫曰此时

10、那时年纪小（9）

　　“姐你昨天干嘛啊！”芮睿特别幽怨地看着我。“就那么走了。连招呼也打得那么敷衍，不就是学生会主席叫你么，一叫你就去啊……”

　　“你生气了？”我多想当时没有离开，可是谁能来告诉我现在想还有用么？

　　“不是我，是全世界！啊，全世界人民都生气了！”他的表情让我感觉自己来到了电视购物的现场，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本来没什么好的东西，表情看上去一定是赔钱了的样子。“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夸张，颜宇放下吉他，骑着车风风火火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当时我和尹赫觉得完蛋了，爆到冰点了。一瞬间，天也黑了。”他眨着眼睛看着我，扶着胸口。我被他的表情和动作吓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语气很欠扁，尤其是最后那句，让我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了。

　　“你明显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颜宇啊，颜宇他生气了，我们伟大的神人颜宇同志生气了，姐你好好想啊，一定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偶买噶，颜宇那么好相处的人也生气了。”听着他口音版英语，我想自己真的做错了。我就是个坏人，纯的。

　　那天，我干的所有事情都还像平时一样，像平时一样上课，像平时一样打闹，只是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到原野悲伤的样子，会想到颜宇生气的样子，会想到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想着想着，就伤心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悲哀地学会了在喧闹中独自伤心。

　　那天，我突然学会了在翻江倒海中波澜不惊。

　　傍晚放学的时候，上桥之前被一个黄头发拦住了。拉着我转角进了小巷，我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种场面，以前跟着小舅看过很多。果然，在巷子的尽头，我看见了褚梦。她看着我在笑，我看着她在笑。我紧盯着她那张脸，想要踩上去，精雕细琢的五官，现在像是爬着无数只苍蝇，令人作呕地缓缓移动着。

　　“昨天原野带你去哪儿了？”我今天才知道，眼睛看见的一切，都是会骗人的，褚梦的嘴脸让我瞬间顿悟，世界就是个玩弄人感情的混蛋，只是每个人都特傻地以为，有一天它会迷途知返，回到最初的美好去，其实它的笑脸就在天空中若隐若现，丑恶的嘴脸看着我们在来来回回中头破血流，然后用最毒的毒药腐蚀所有的幻想，让每个人在庸碌中忘记曾经幻想着最初的美好。我们都在走迷宫，我们都不知道打开下一扇门之后看见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这和你有关系么？”我看着墙壁，猩红色好像血液在流动。黄头发一把把我的头按在了墙壁上，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你给我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跟你没关系！”黄头发手上的力道加重了，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要刻进那堵墙里了。

　　芮睿突然冲上来抓住褚梦的衣领。“你丫的别动我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贱呢？”

　　黄头发一只手拉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用力挥了一个耳光在我的脸上。巷子里没声音了，我没感觉到疼，却看见芮睿抓褚梦的手关节泛着白色。“我不想打女的，要怨就怨那个小杂种挑衅小梦。”

　　“芮睿，你放开她。”尹赫喊了一声。“你放开孟熙，我哥不会管这件事。我哥是ＸＸ。”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就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我们五个人平静地走出巷口，沉默，分别。

　　走在路上，我、芮睿、尹赫什么话都没说。我突然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知道他用了几分力气打我。在疼痛中，我竟然扯出一个连自己都想不到的狠毒冷笑，内心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要用一百倍的疼痛还给褚梦。只有比别人更狠，才能笑着在这个世界上抬头，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我们生活的社会，不是小时候花花绿绿的童话书。

　　芮睿买了一根冰棍让我敷在脸上，说是明天有可能会肿。我感觉冰棍融化过后冷气从每一个毛孔蹿进身体，混杂进每一根血管里，在暖暖的阳光里，我冷得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此时，春暖花开。

　　我在琴行的镜子前，一点一点地往脸上涂抹着无色的药水，冰冷在神经末梢一点一点地缓解着疼痛。

　　“你怎么了？”颜宇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脸在镜子里没有任何表情，让我很不习惯。

　　“没什么，排练吧。”

　　“你怎么了？”

　　“真的没怎么。”我不再看他镜子里的脸，转头一心一意摆弄着手里的棉签。

　　“她怎么了？”这一次，他转身问芮睿。

　　“刚才被一个贱人打了一个耳光。”

　　“你们两个是男的啊！在她身边还能让她被打。”颜宇的语气不平静了，像是愤怒，愤怒地责备着。

　　“我们……”芮睿想要解释。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错。”我看着他，竟然微笑起来，但那微笑苦到我的舌尖都能感受到。

　　“被打了也是你的错！你干吗不把全世界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咆噪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们现在在哪儿。”颜宇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往南边走了。”

　　颜宇拉着我跑出了门外，一直向南边跑着，还不停的念着：“叫他们一百倍还回……”

　　神思恍惚中，我突然感到不安，一百倍，是该怎样度量的疼痛。

　　黄头发和孟熙的背影出现在了实现中，一长一短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看上去那么美好，可是看见的是看见的，事实是事实。他们就是两条蝎子，长着长长的毒针，看谁不爽就向他蛰去，然后毒性慢慢侵透全身，留一具尸体，腐烂、黑暗。

　　颜宇突然放开我，快步冲过去，抓起黄头发在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黄头发竟然向左使劲歪了一下，跌倒在地上。颜宇低头看他，用脚狠狠地踩在他的右手上。“一百倍，一百倍你明白么？刚才打她的，现在一百倍还给你。”颜宇蹲下又狠狠地在他另一边脸上挥了一拳。“你以后给我离她远远的，别让我知道你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黄头发在地上滚了一圈，把颜宇也带倒了，两个人互相抓着衣领厮打着，我想要上去拉出颜宇，却感觉再没有一点力气可以前进一步，于是蹲在原地，把脸深深地迈进自己的臂弯里，隐约感觉冰冷液体从眼睛里划出，在脸上画出一道轨迹。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颜宇突然站在我的面前，叫我：“丫头，走吧。”我看着他的脸，颊上青了一块，突然间变得软弱起来，泪流满面。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和他怎么回到琴行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一直说着这句话。

　　刚才的药水在我的手里，我一点一点地涂在颜宇的脸上。

　　“疼吗？”

　　“一点都不疼，真的。”他就那么微笑着，温暖得像阳光

　　“都怪我。”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从那天，心里空出了城堡，给一个叫做颜宇的人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