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缪杨]砂之城》苻蓠

7、七

　　接舷舱的自动门滑开的刹那，缪拉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从对方的战舰中传出的气息——或者说，某种更类似气氛的东西，与他所熟悉的帝国军大相径庭，更不像是作风光明正大的米达麦亚舰队。那种强烈的不安让他下意识地踏上一步，挡在了杨的身前。
　　自称为“简•劳伦斯少校”的帝国军官，在四个士兵的簇拥下从连接甬道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在长相上毫无特色的男人。
　　“请问杨提督在什么地方呢？”
　　语气算得上彬彬有礼，虽然这个问题稍稍刺激了罗姆斯基医生的自尊心，但医生也回应以同样的礼节。
　　“那边那位就是……”
　　来访者顺着医生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率先进入视野的却是帝国军的军服。有着砂色短发的帝国军官向前一步，对他们行了个军礼。
　　“我是奈特哈尔•缪拉一级上将，各位是米达麦亚元帅的部下么？远道而来辛苦了，但是还请先报上你们所属的部队与识别号。”
　　五位来访者一齐愣住了。沉默大约持续了三秒之久，不安的粒子在空气中的浓度瞬间到达了爆发的临界值。而终结这种死寂的是“那个黑发的就是杨威利！”的高喊和同时响起的枪声。以杨的运动神经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缪拉敏捷地扑倒在地板上，然后就势滚进了旁边的岔道。
　　“这些人绝对不是帝国军。”
　　匆忙之间只来得及扔下这样一个判断，缪拉抓住杨的手，拉着他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里奔跑了起来。后面又传来零星的枪声，他们依照记忆拐进了通往咖啡厅的岔道，因为每天的这个时候，杨的随行人员大抵会在那里玩纸牌。
　　以缪拉的立场，自然不会在旧同盟的舰艇上携带武器；而杨则因为“枪这种东西，在我的手中也就和废铁没什么区别了”这样自暴自弃的理由而拒绝了尤里安劝他带上防身武器的建议。现在看起来，这或许是个世纪级的错误也不一定。不过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现在唯一可以祈祷的，就是能尽快与布鲁姆哈尔特等人汇合，虽然人数不多，但有蔷薇骑士的保护，毕竟要比让手无寸铁并且毫无防备能力的杨直接暴露在入侵者面前要安全得多。
　　但是命运之神再一次抛弃了他们。咖啡厅空无一人。布鲁姆哈尔特等人，大约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或者被通知舰上已经出现了入侵者，而心急火燎地出发去各处寻找杨了。舰上的通道如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也许是在不同的岔路口相互错过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实在都堪称极致的糟糕。
　　“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夺取了米达麦亚舰队的驱逐舰，但是可以肯定，这些人才是报告里所说的暗杀者。而且，他们显然是冲着阁下而来的。”
　　在咖啡厅寻找了一阵可以暂避的地方，却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缪拉再次拉起杨的手，从咖啡厅的另一个出口穿出去，然后顺着楼梯下到了士官宿舍所在的楼层。但刚刚从楼梯的拐角拐入甬道，一道热线枪的光线就在金属的墙面上弹开成飞溅的烟花，看来这一层楼也已经被入侵者占领了。
　　虽然刚刚只有五名入侵者踏上了瑞达II，但是驱逐舰的载员能力超过1000人。虽然不能相信恐怖分子竟能达到那样的规模，但即使只有100人，也足够在瑞达II上撒下一张致密的网来对杨进行围追堵截了。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一些□□的狂信徒的话，那么甚至很有可能采取中央爆破这种自杀性的方法，把整艘瑞达II和杨威利一起还原为宇宙的尘埃。但是现在贸然地搭乘太空梭脱离瑞达II的话，几乎肯定会成为帝国驱逐舰舰炮的标靶。
　　以杨和缪拉的头脑，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对现在处境的分析。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同一句话。
　　“看起来是死路一条了么……”
　　“除非能转乘到别的舰上……”
　　缪拉将目光投向舷窗外，黑色的虚空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位置。在大约500公里的远处，帕西法尔正维持着均匀的航速。当然，500公里对于这艘帝国最新锐的战舰而言，在全速的时候是数分钟即可完成的航程。不过，欧拉中将谨遵缪拉的命令，为了不引起伊谢尔伦方面的猜疑，而一直小心谨慎地与瑞达II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如果能联系上帕西法尔就好了……可是现在这个状况，要去到舰桥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吧。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先得弄一支枪过来。”
　　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帮不上忙的杨，顺从地听取了缪拉的意见，呆在楼梯背后的死角里。缪拉在向着甬道的另一头用帝国公用语高喊了一声“发现杨威利了！”之后，也迅速躲到了墙角的位置。然后，在两个被喊声吸引来的入侵者经过这个墙角的时候，身手利落地卸脱了他们的关节，并夺取的他们的武器。
　　“不要求准头的话，基本的射击还是能做到的吧。”
　　杨在接过手枪之后，足足用了五秒以上的时间去回忆大约在十多年前曾经学过的使用方法。全宇宙最知名的军人居然对枪支如此生疏，如果用尤里安的话来解释的话，那就是“杨提督所着眼的，都是舰队级的战斗，对于个人之间的战斗技巧不那么了解，也是可以原谅的吧。”少年的私心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要求一个人是全才似乎也没有其必然的合理性。只不过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弱点相当之致命就是了。
　　“祈祷不会误伤自己人吧。”
　　杨的回答也可以说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成分。缪拉只好回应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在身份不明的入侵者侵入瑞达II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杨和缪拉终于成功地和施恩•史路少校汇合了。但布鲁姆哈尔特和派特里契夫却仍然没有找到，而史路少校也因为受伤，而陷于难以移动的状态。
　　“杨提督没事，这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不是缪拉提督的话，我现在大概已经不知躺在哪里的地板上了吧。”
　　听了杨的话之后，史路少校转向缪拉，郑重地向后者行了个军礼。
　　“虽然立场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希望阁下能够了解杨舰队全员衷心感谢的诚挚。而且……可以拜托阁下么？至少在这个时候，杨提督的安危……”
　　“将皇帝陛下所邀请的尊贵客人安全地带到陛下的面前，也是身为臣僚的义务。请放心。”
　　会作出这样立场分明的回答，也可以说是缪拉这个人性格的写照了。但是，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他所尽力保护的，究竟是“皇帝的客人”呢，还是“杨威利”呢，这其实是件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的事情。
　　对于缪拉而言，这样为了保护一个多次以敌军的身份出现的人而战，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经历。在那样紧迫的环境里，显然也不可能有余裕去考虑这样做的理由。只是顺从本心和本能的话，却也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杨会遭遇不测。当然，当下也并不是可以感动的时候，必须要在入侵者占领舰桥之前联系上帕西法尔才行。不过事实上，截取了相关信息而从伊谢尔伦赶来的尤利西斯已经追到了差不多可以和帕西法尔合流的位置，而另一方面，米达麦亚元帅的旗舰人狼，也已经靠近到用肉眼就可以确认瑞达II的位置了。只是即使是杨，也并非可以俯瞰到宇宙的每一个细节的预言家。所以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还是只有抢先占领舰桥一条而已。

　　凌晨2点15分，又一阵震动侵袭了瑞达II。由尤利西斯发射的登陆艇，载着包括尤里安在内的数十名蔷薇骑士，撞上了瑞达II的左舷。突入作战在数十秒之内就完成了。但展现在救援者眼前的，是满目疮痍的舰内设施和不时出现的敌我难辨的死者。要在这样一艘巨大且通路错综复杂的舰内搜索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用管敌人是哪里来的，帝国军也好，非法武装也好，外星人什么的也都无所谓，只要是可能构成威胁的全部解决掉就好了！只要能救出公主殿下，邪恶的怪兽会变成什么样有谁会去在意呢。无论何时，以杨提督的安全为最优先条件！”
　　先寇布短暂的命令发布之后，超过50名的蔷薇骑士迅速向着瑞达II的各个角落分散开去。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以一墙之隔，在距离他们直线距离不到100米的位置，被10名以上的暗杀者逼进了死角。

　　“大概有10个人的样子。好消息是没有单兵火箭炮一类了不得的杀伤武器，坏消息是……热线枪的能源好像都不够再发射十次了。”
　　“其实已经算很幸运了吧，就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把整条船炸掉这一点看来。”
　　紧接着却又补充了一句“以及，阁下那种被伊谢尔伦的恶劣的人们传染上的说话方式，最好留神避免，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贵国的皇帝陛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日后被指控为有共和主义倾向的话，那么也是托阁下之福了。”
　　缪拉正在以最大的效率利用所剩无几的能源。每一次按动扳机，都会有一名暗杀者应声倒下。这样的准确率，恐怕连帝国军中第一神枪手鲁兹一级上将都要甘拜下风。不过即使如此，能源也不会因为受到感动而忽然变得充足，在7人被打倒之后，暗杀者们终于发现，抵抗者的火力已经完全哑然了。
　　“干掉杨威利！”
　　扭曲而神经质的声音从尚且生存着的暗杀者喉中发出。随着他的手势，另两名暗杀者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杨和缪拉藏身的角落。震慑于抵抗者惊人的枪法，他们并不敢一拥而上，但即使如此，最后的距离还是一步一步地被缩短了。
　　“这算是所谓的穷途末路了吧。”
　　“和杨提督一起的话，这一生确实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不过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恐怖主义的话，似乎远远不能算是愉快的事情呢。”
　　说着听起来很丧气的自嘲的话，实际上却绷紧了神经准备反击的缪拉，一边从入侵者的脚步声判断双方的距离，一边把杨推到自己和墙角之间的空间中。按照“伊谢尔伦的恶劣人们”的说话方式，大概要被判断为“缪拉提督那种总是喜欢替人挡舰炮的病症，原来在替人挡子弹的层面上，也同样无药可救呢”；不过也许会在考虑到这一次的被保护对象是杨威利的份上，将这种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变成发自内心的感激也说不定。
　　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的杨，似乎想要提出些许异议，但在和缪拉对视一眼之后，便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已。

　　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质量极大的东西撞上了舰体一样，瑞达II发生了猛烈的震动和摇晃。地板几乎以60度的角度倾斜了。通道中所有的人被一齐甩向了对侧的墙壁。
　　“糟了！”
　　刚才可以用来暂避的藏身之处，因为舰体的倾斜，已经差不多到了天顶的位置。由于没有任何可以攀扶的装置而顺着地板滑向对面墙壁的杨，完完全全地直接暴露在了暗杀者的枪口之下。
　　“杨威利！”
　　暗杀者惊喜的声音充满了狂热和病态，不过因为他们本身也在舰体的摇晃中立足不稳，所以紧随而来的致命的射击产生了数秒的延迟。在这个空隙之间得以及时把杨扑倒在身下的缪拉，甚至还有时间习惯性地说出了一句“失礼了”。

　　米达麦亚的旗舰抵达瑞达II所在的宙域是在凌晨2点24分，仅仅比尤利西斯迟了9分钟。在确认了混乱的战况之后，米达麦亚下令将人狼与瑞达II强行接舷，并且亲自率领登陆部队进入舰内。这样的判断可说是极其果敢，也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局面，而使得暗杀者有机会拼个鱼死网破，将瑞达II引爆的话，可以说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但米达麦亚在混乱中忽略了极其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暗杀者既然夺去了帝国军的驱逐舰，那么极有可能是以假扮帝国军的方式入侵瑞达II的；而现在真正的帝国军也加入了战斗，只能使得分辨敌我更加困难而已。尤其是瑞达II上还散布着50名以上，正在四处狙击身着帝国军军服的暗杀者的蔷薇骑士连队成员。
　　另一方面，如果米达麦亚得知正是强制接舷的冲击将杨和缪拉甩到了暗杀者的枪口之下的话，他大概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为之后悔吧。不过这个宇宙之中，的确充满了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巧合，又或者是更类似命运的东西。
　　所幸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产生了一些误伤者，但是与伊谢尔伦方面的领队先寇布取得联系之后，帝国军很快控制了舰桥，可以说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阻止了打算进行中央爆破的暗杀者。看起来，暗杀者是打算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才采取这种自杀式的攻击的，也幸亏如此，瑞达II才得以在最初的一个小时之内免于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命运。而蔷薇骑士则在全舰进行拉网式的搜寻，一边清理负隅顽抗的暗杀者，一边焦急地搜寻着杨的身影。“杨提督可能已经遇害”的不祥预感如同阴影一样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一点上，连米达麦亚的心情都是极其类似的。

　　“缪拉提督也在瑞达II上！”
　　这时连帕西法尔也已经赶到，欧拉中将几乎以一种哭诉的语气，请求米达麦亚允许他们前去营救他们的指挥官。
　　“目前瑞达II的受损也已经很严重，不能再投入登陆部队了，虽然可以理解卿等的心情，但还请暂时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了缪拉提督的消息，会立刻告知的。”
　　以这样公式化的口吻结束了通讯，米达麦亚将目光投向舰桥上虚空的一点。时间显示为宇宙历800年6月1日凌晨2点56分。距离地球时代太阳升起驱散黑暗的时间，还有3个小时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