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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被超过10具以上的尸体包围,虽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是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庆幸的了。在浓烈的血腥气之中强令自己恢复了冷静的杨,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
      “看起来……似乎……没事的样子。”
      之所以不那么肯定,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军服也几乎被血浸透了的缘故。奶白色的长裤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不过全身除了麻木之外并没有别的不适,似乎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庆幸的情绪得以存在了大约3秒,忽然反应过来这些血迹来自何处的杨,露出至今以来从未有人见过的,可以称为惊恐的神色。
      “缪拉提督!”
      砂色短发的年轻提督正俯卧在他的身侧,左臂尚且环绕在他的腰间。暗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渗出,在渗透了杨的军服并贴上肌肤的时候,还保持着体温的热度。
      血迹在帝国军黑色的军服上完全不显眼,但在外套之下的白色衬衫上,却铺陈出了触目惊心的颜色。虽然一时间无法判断伤势究竟如何,但只是自左侧肋下贯穿至前胸的伤口,就已经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
      杨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周围安静异常,除了一地因为都穿着帝国军的军服而分辨不出敌友的尸体之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青灰色的金属通道在无尽地延伸。时间的流逝仿佛在空旷的舰内碰撞出声响,而除此之外,只有自己的心跳撞击着鼓膜。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让指尖轻轻地落在缪拉的侧脸上,略低的温度从指尖传导至中枢神经——尚且属于生者的体温。
      于是他再次轻声地呼唤了年轻的帝国军一级上将的名字。
      “缪拉……?”
      等待的时间仿佛超越了几个世纪之久,在杨的精神几乎要被绝望的暗色俘获的时候,那双砂色的眼睛,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张开了。

      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杨威利回忆录》的任何一个版本之中,关于宇宙历800年6月1日的凌晨,瑞达II巡航舰中的这一幕,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或许是因为,人与人的交流之中,也有远超过语言和文字可以描述的部分。不过这并非杨本人给出的解释,而只是众多毫无根据的猜测中看起来相对合理的一种罢了。

      帝国军和旧同盟军发现杨的时间仅仅相差了不到两分钟而已,当米达麦亚转过最后一个阻碍视线的墙角时,首先看到的是密集地停留在通道里的大约十名身着旧同盟陆战服的蔷薇骑士。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在看到他后便迎了上来。通过少年的自我介绍,米达麦亚得知了他是杨的被监护人尤里安•敏兹。
      “杨提督没事吧?”
      “看起来是这样的。”
      少年的回答可以说相当地模棱两可,语气里虽然携带了少许松弛的迹象,但却与欢欣鼓舞之类的感情毫无关联。甚至还满载着来历不明的沉重感。
      “出什么事了么?”
      这句问话甫一出口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米达麦亚随即补充道:“若是不方便告知的话,这里就暂时先交给贵军吧。我想杨提督应该也是这样希望的才是。”但是得到的回应,却是少年以一种仿佛强烈地压抑着感情的语气说明了事态。
      “缪拉提督他……”
      三处贯穿型枪伤,其中之一直接贯穿了肺部,并且伤及了动脉,失血量超过1000毫升以上。清楚地了解这样的伤势只能直接与死亡划上等号的米达麦亚,以瞬间灰暗下来的表情确认了帝国军最年轻的一级上将已被死神的羽翼俘获的事实。
      而对于闻名已久的杨威利的第一印象,则被一种纯白的怔忪表情所完全占据。全宇宙最知名的用兵家,有着柔软的黑发和全然不像军人的柔和外表的魔术师,和米达麦亚曾有过的任何一种想象都有相似之处,也都有微妙却决定性的差异。
      “杨提督?”
      “是米达麦亚元帅吧?对不起,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伸手抓了抓黑发的杨,一如既往地以他所特有的笨拙和诚挚的语气说道。但米达麦亚未能看到他的双眼,它们轻轻地阖上,然后,杨将头仰向背靠的墙壁。
      “生平第一次以这么直接的方式确认到,自己的生存需要攫取多少人的生命了。”
      强烈的倦怠感从黑发魔术师的身体之中散发出来。
      从艾尔•法西尔到亚斯提,从亚姆力札到兰提马利欧,从巴米利恩到伊谢尔伦回廊,杨威利“不败”的威名在帝国军数以百万计的伤亡之上逐步建立起来。只是胜利这种东西,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是甘醇的美酒;但对于杨本人而言,大概也只能是和被他用来放香皂的勋章盒差不多程度的东西而已。事实上,胜利总是使他非常疲倦,那些以数字表示的生命的消逝,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不是鲜花、香槟和庆典可以掩盖的东西。
      之前也许是在下意识地逃避这种想法也不一定。后世对于杨的评价,并没有尖锐到如同评价莱因哈特那样称其“每存在一分钟,就要以吸干一吨的鲜血作为代价”的程度;而作为军人,杨倒也并没有多愁善感到会将之演化为负罪感的程度,但是无论如何,这一次的状况,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
      同样体会着这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的帝国军最高勇将,在沉默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仅仅这样说道:“皇帝陛下正在等待着阁下……”

      宇宙历800年6月3日,杨威利生平第二次踏上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这场变故纷呈的旅程的终点,不过是另一段更为艰难的和谈之路的开端。或许,也是银河历史的一个新的开端也说不定。不过置身于这样重要的转折点上的人们,比起得以见证历史的感动,不如说反倒是黯然和慨叹的情绪占据了更大的优势。

      仅仅一年的时间自然不会让伯伦希尔的内部有什么改观,当杨从滑开的自动门走出连接舱的时候,陡然间有了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而迎面走来的身着帝国军华丽的黑银二色的军服,身材修长的男子,也让杨的精神回路在瞬间折返了一年之前的巴米利恩。
      就像在巴米利恩时曾经对他说出“如果和阁下生于宇宙的同一侧,那么一定要在阁下的麾下学习用兵之道”的男子一样,走到他面前的帝国军官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但是砂色的短发和同色系的瞳孔却被接近黑色的暗褐色的短发和奇异的金银妖瞳所取代。
      “在下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非常荣幸能与全宇宙最高智将会面。谨代表皇帝陛下向阁下一路的遭遇致以歉意和慰问。”
      虽然是极其官面的寒暄,但罗严塔尔黑蓝两色的瞳孔中,还是透露出一些超越单纯公务之上的光芒来。杨避开了对方过于锐利的目光,也抬手回以军礼。
      “阁下果然如传言那样,全然不像个军人呢。”
      如果是对于别的人,这句话也许会被视为极其失礼的言论,不过在杨听来,这却已经可以归为“赞美”之列了。
      “如果可以不用当军人的话,那大概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吧。只不过世间不如意事,十常□□这句老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就是了。”
      如果没有成为军人的话,人生会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吧。大概一辈子就会在海尼森那颗行星上度过,然后在立体TV节目中看着名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耀眼恒星如何升起而已吧。自然,也不会拥有目前聚集在身边的,那么多可以成为朋友的追随者;更不会有机会踏上帝国军最高统帅的座舰,并与之面对面地交谈了。被非自愿的因素所影响的人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即使是杨也得不出答案。
      不过如果没有成为军人,至少不会让那么多人因自己的缘故而流血。虽然这也许是个极其自我陶醉的想法也说不定,但是“无论怎样的军人都在杀人,英明的指挥官所杀的是更多的敌人,而无能的指挥官所杀的大部分是自己人”这样的论调,原本也是杨所主张的。以这样的标准,杨也许应当算作“英明的指挥官”之列,不过在“使人流血”这一点上面,他也和“无能的指挥官”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就是了。
      就算不至于演变成负罪感,短时间内轻微的自我厌恶情绪还是发生着作用。察觉到杨是在以这样的情绪予以回应的罗严塔尔,生平头一次地产生了想要安慰某个人的意图。只不过在这种本身就不擅长的事情上面,罗严塔尔所选择的方式,也可以说是完全错误的。
      “以前也曾经有人说过,阁下是唯一一个站在皇帝陛下的面前也不会失色的人,如果阁下没有走上这条道路的话,不仅仅是皇帝陛下,整个宇宙也会感到寂寞吧。”
      “哈……”
      本想加以反驳的杨,在意识到最有可能作出这样的发言的是唯一见证过他和莱因哈特的会面的缪拉之后,就把原本的说辞咽回了腹中。而这样微妙的情绪,也被同样敏感的罗严塔尔察觉,后者于是陷入轻微的后悔之中。相对于这两个人的精神感知力而言,从接舷舱前往皇帝专用的会客室的道路,不免显得过于漫长了。

      另一方面,米达麦亚的面前所展开的,则是名为棘手的沼泽地。在护送杨威利至伯伦希尔之后,他不得不在第一时间乘坐太空梭登上了战舰帕西法尔。而将执意要跟随前来的战舰尤利西斯安排在何处,也是令他大伤脑筋的事情。不过比起目前情绪平稳的共和主义者,己方军官的情绪才更具有杀伤力,米达麦亚在踏上帕西法尔的第一步,就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按照军务尚书的主张,似乎是要对帕西法尔全舰成员问罪的样子。”
      这个流言很快就在和现任大本营幕僚总监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通信中被确认了。不过希尔德随即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按照军务尚书的想法,我等在伊谢尔伦平安无事地停留了半个月以上,这样就已经可以判定为有通敌嫌疑了吧?”
      “说不定军务尚书阁下想的是:为什么都没有从内部占领伊谢尔伦呢?最低限度也可以将战舰自爆,以求给杨舰队造成混乱和破坏吧?都没有这么做的话,可见其忠诚心了。”
      “如果指挥官是军务尚书的话,会下达这种命令也是丝毫不奇怪的。不过如果要被迫在那种人麾下服役,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呢!”
      比这更为激烈的发言也有数打以上。原本试图加以压制的欧拉中将,在听说了“军务尚书还主张禠夺缪拉提督的元帅称号”之后,终于也忍不住将咖啡杯砸向了墙角。
      “虽然之前是误会,但是为何被那个奥贝斯坦说出来,就像是要给缪拉提督定罪一样呢?”
      “以那个奥贝斯坦的视角,维护共和主义者本就是重罪吧,何况还是帝国的公敌杨威利。即使给出叛国罪之类荒谬的判决,也不是不可能的,‘反正缪拉提督也不可能再出来辩白了’,那家伙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加入杨威利那边吧!”
      即使这样的发言,也算不上最出格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奥贝斯坦的出现,确实分担了不少原本会投向杨威利的怨恨和恶意。人类的想法、观念和立场的数量远远超过宇宙中恒星的数量,而它们之间的差距,也是需要以光年来计算的。即使是疾风之狼,对于这样的状况也是束手无策。
      “最低限度,请不要演化成激进的行为,否则,不但会给军务尚书以处理诸位的借口,也会令缪拉提督的声名蒙羞。”
      话也只能说到这样的程度了。接下来米达麦亚搭乘太空梭前往伯伦希尔,要求面见军务尚书,不过却被告知奥贝斯坦元帅也参加了正在进行中的同伊谢尔伦方面的和谈。

      “即使是杨威利那样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都能屹立不倒的人,恐怕也难以抵御那个男人所释放的毒素吧。搞不好已经精神衰弱了也不一定。”
      罗严塔尔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而米达麦亚似乎是想要甩脱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想法似的甩了甩蜂蜜色的短发。
      “说起来,罗严塔尔,杨威利是美人么?”
      “真是不高明的玩笑啊,米达麦亚。你明明比我更早见到他了才是。”
      “只是想听听你的评价罢了。”
      “哦?这样么?……几乎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有一点可以理解缪拉的做法了。”
      察觉到自己的挚友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米达麦亚陷入了沉默之中。罗严塔尔则继续补充说道:“听说现在伊谢尔伦里面,也有大量本来可以留在海尼森,在旧同盟政府里取得更高地位的人;但是在杨威利逃离海尼森的时候,这些人却二话不说地跟随他踏上了流亡的道路,跑到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来。本来也觉得完全难以理解,不过这些问题,在见到杨威利这个人后,也都有了答案了。——换成是我,大概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吸引,所以也毫无立场去质疑缪拉了。”
      “但是我们的军务尚书阁下,却显然不会有这样浪漫主义的情怀啊!”
      米达麦亚以一种牢骚般的口吻说出问题的重点所在,并把刚才在帕西法尔上的见闻告知了罗严塔尔。
      “被以这种理由问罪,连已故的指挥官的声名也会被践踏的话,缪拉的那群部下们搞不好会一怒之下投奔到杨威利那边去呢。如果是我就这么做了。”
      一边做出危险的发言,罗严塔尔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米达麦亚则以稍微不安的表情确认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然后换上了劝诫的表情。
      “这种发言还是不要出口比较好吧。”
      “不过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目前正在和皇帝陛下进行谈判啊。用缪拉借给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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