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缪杨]砂之城》苻蓠

6、六

　　事实上，在出发之前，伊谢尔伦要塞里还是有一些虽然缺乏营养，但还是值得记叙一下的琐事的。比如，名义上是“践行会”实际上却变成“高级军官食堂里的群魔乱舞”这样的活动。“为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的和谈而如此兴奋，这实在只能说成是精力过剩的表现了吧。”杨本人是这样定性这个活动的，不过，也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就是了。
　　“以不良中年的秉性，一定会有‘司令官出门了，要塞就是我的天下了’这种不当的想法吧，不管怎么说，正义的波布兰上校一定会阻止这种可悲的事情发生的。”
　　“可是即使杨那家伙呆在要塞里，也只是无谓地消耗着过量的红茶和酒精，并且把绝大多数的空闲时间用来睡觉吧。根本就不会对在下的事业构成任何威胁啊！在这方面，‘奇迹的杨’可以说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呢！有精力为了他的短期旅途而兴奋的话，还不如把女性的敌人波布兰中校请进医院暂住，以维持要塞的和平与安定呢。”
　　所谓的“事业”，显然是针对“与女性约会”这一点而言的。
　　“难道先寇布中将因为竞争失败，就要对作为胜利者的我进行私心的报复么？”
　　“半个月内连续被三名女性抛弃的人，似乎没有资格来讨论竞争的问题吧。”
　　与上述已然很荒谬的言论相比，也存在更加不着边际的发言。
　　“如果能取回那位皇帝的签名或者照片的话，不知道在伊谢尔伦是否可以卖出好价钱呢？”
　　“不行，这会演变成专制主义的文化侵略呐！”
　　“而且，个人实在认为，如果能弄到司令官熟睡的照片的话，会比皇帝的签名照更有市场的。”
　　“‘以帝国将官的大腿为抱枕’而熟睡不醒的魔术师杨——这样一个标题就足够使一个舰队的消费者慷慨解囊了。”
　　混合着红酒、咖啡、红茶和各种食物的香气喷洒出的，就是这样的被打上“杨舰队”烙印的交谈。
　　“也可以算是本身缺乏生命机制的伊谢尔伦要塞里最具有生命力的一道风景线了吧。”
　　就连杨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概括有一些大言不惭的嫌疑，但作为听众的缪拉，却在露出意味不明的苦笑之后，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本来认为自己立场尴尬而想要婉拒邀请的缪拉，正是因为抵抗不了这种旺盛的活力，才几乎是被强行地拉到会场，而这精力过剩的代表正是亚典波罗。
　　“趁着未满三十岁，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年轻人的特权，下次再来的话，也许就无法拿到参加这种青年军官活动的入场券了哦！”
　　末了还加上了“本活动只论年龄，不论阵营”的声明，但波布兰随即就补充说明道：“像亚典波罗这样明明都已经超过三十岁，却还要假装成青年军官的人，在座的也是大有人在的，当然，我这样一到二十九岁，年龄就会自动减少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结果这样的言论几乎是立刻就遭到了三十岁以上的族群的反击。
　　“虽然变成三十岁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好处，但似乎也不会使任何人受到损害吧，为何年长者就容易变成被攻击的对象呢？”
　　看起来，杨倒是带着真心的委屈说出这样的话的，不过，缪拉的同情心还未来得及投向他，卡介伦就已经开始进行“拆穿杨威利的真面目”的工作了。
　　“在三年前的时候，明明也会对三十岁以上的人无差别地投掷毒舌的，现在终于也到了体会报应的时候了吧。”

　　总地说来，这是一场标准的伊谢尔伦风格的混乱。在过去的数年之中，也曾发生过不知多少次。正是这样的一群人，以小小的弹丸之地和不足25000艘的舰队，对抗着已经占据了整个银河系99%以上的领土和资源的帝国。乍看起来似乎全然地不可思议，但是在杨威利这个男子的周围，一切有违情理的事情，仿佛都具有了某种天然的合理性。——至少此时此刻，缪拉是这样认为的。“不想与这个人为敌”的念头，也再一次前所未有地强烈了起来。其实“产生动摇”这样的事情，理论上应该与被称为铁壁的年轻提督是完全绝缘的，不过，只要不是感性贫乏到干冰之剑那个程度的话，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还是不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红茶包两打，书籍五册……还有什么遗漏的行李么？”
　　“410年份的白酒也是很必要的随身物品吧！”
　　“这种要求显然是会被拒绝的，一开始就不提出来的话，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啊！”
　　一边把各种杂物放进旅行包里，一边无情地拒绝了杨的要求的尤里安，在看到杨明显是在任性的不满表情的时候，心肠还是软了下来。
　　“也许对方会用美酒来招待提督的吧，不过在和谈顺利完成之前，请暂时和酒精告别吧。”
　　“可是上回是被以咖啡招待的，虽然知道那是很高级的品种没错……”
　　“难怪提督要认为专制主义的水不好喝了呀！”
　　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出这样的笑话，尤里安拉上了旅行包的封口。
　　“这可太危险啦！要是这次，皇帝派人送上的是美味的红茶的话，搞不好杨那家伙就会投奔到专制主义的大旗下去呢！”——是卡介伦的话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不过杨却有着另一种应对方式。
　　“尤里安啊……”
　　“嗯？”
　　以这样语气开头的言论，通常都包含有魔术师的神奇的精神回路里创生出的某些闪光的碎片，于是尤里安很认真地放下了手中的忙碌，全神贯注地等待下文。
　　“所谓专制主义的水这种东西呢，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的。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它会像药水那样难以下咽，不过在有些时候，也会如加了白兰地的红茶一样可口呢。”
　　“所以提督请一定要小心专制主义的糖衣炮弹啊！”
　　“我会把糖衣都舔干净，再把炮弹原封不动地奉还的。当然，如果糖衣的里层还是糖衣，那就更好了。——比起这个，是不是在我被专制主义的红茶吸引过去之前，先用民主主义的红茶拖住我的脚步呢？我要双份的白兰地。顺便也邀请缪拉提督过来品尝吧。”
　　于是缪拉停留在伊谢尔伦的最后一个下午，就在这种家庭下午茶会的氛围中度过了。至于交谈的具体内容，因为显得不那么重要的缘故，很快就被双方不约而同地忘记了，留在记忆中的，就只有“民主主义的红茶”的诱人香气而已。

　　虽然大抵是以一种应对短途旅行的态度准备着这次出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危机感的。80万公里的距离，由光来走的话大约需要两秒半的时间，由瑞达II巡航舰来走的话，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也足够了，但是名为人类的生物之间信念与追求的距离，却远在这段路程的千倍以上。宇宙历800年的5月末尾，在地球时代会被称为初夏的时节，跟随杨威利踏上瑞达II前往帝国军总旗舰的人们，包括因为微妙的意外和巧合而置身此地的奈特哈尔•缪拉在内，都认为自己能够见证历史，不过从舷窗向外看去，他们的面前延展开来的，仍然是一片吉凶未卜的无限的星海。

　　收到帝国方面传来的通讯是在出发第二天的下午。这则通讯是奉命前来迎接的米达麦亚舰队发出的，在确认了瑞达II的航行坐标之后，对方告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在第三天的凌晨双方就可以汇合。这样一来，连缪拉都可以松一口气了，最先见到的是米达麦亚的话，解释起来似乎也可以方便一点。预计到对方不久之后就会发现紧随着瑞达II的帕西法尔，缪拉在晚餐后向米达麦亚发去了简要说明情况的电文。不过由于正通过回廊内部的电磁干扰区的缘故，电文的回应大约还需要等待三个小时以上。
　　虽然惴惴不安，不过也别无他法。仿佛是被杨舰队的粗条和钝感传染了一样，缪拉也决定暂时不去为这麻烦的解释工作担心了。和杨对战立体西洋棋并且毫无悬念地取得了五连胜之后，为了安抚看起来自尊心受挫的杨，缪拉很善解人意地泡来了红茶。不过因为没有被允许携带酒精饮料的缘故，弥漫在舱室里的只有单纯属于红茶的醇香。杨看起来有点小小的不满足的样子，但在举杯饮尽红褐色的透明液体之后，还是露出非常陶醉的神情。
　　“为了健康和美容，饭后一定要喝一杯红茶。”
　　明白这句熟悉的台词有着怎样超越其字面意义的价值的缪拉，露出不易察觉的苦笑。这句话可以说是杨第二次无血夺下伊谢尔伦的关键语，同时也让当时驻守伊谢尔伦的帝国一级上将鲁兹颜面尽失。虽然在这个情景之下，杨大概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自己的养生之道，但在缪拉听来，总有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时钟显示已经超过午夜十二点了，不过双方都还一点睡意都没有。“如果带着黑眼圈去和皇帝见面，大概会被认为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吧，所以还是应该好好睡一觉。”虽然理性是这么说的，但是精神回路上却奔驰着莫名的兴奋和不安交织的因子，有力地阻挡了睡眠之神的降临。
　　“如果有410年份的白酒的话，大概会有效改善睡眠吧……”
　　作出毫无建设性的埋怨之后，杨站起身来，对看起来同样不受睡眠之神眷顾的缪拉说道。
　　“要不要一起去舰桥确认一下米达麦亚元帅的回信呢？反正也无事可做……”

　　由于搭载人数远少于定员人数，午夜的瑞达II舰内显得非常空旷。金属质感的甬道如同永无止境一般地延伸着。不过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各样的舰艇上度过的两位提督而言，这种经历显得习以为常。“如同伦贝克那样的熟稔感”，缪拉是这样评价在空旷的甬道里穿行的感受的。而那艘跟随他多年的旧旗舰正是在巴米利恩会战时毁于杨舰队的炮火。尽管帕西法尔的性能和优美度都远在前者之上，但人类心理机制中“恋旧”的因子却还是忠实地发挥着作用。
　　就在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舰桥的同时，一个身着帝国军服的人的模糊影像，正出现在舰桥的通讯显示屏上。
　　“这里是米达麦亚元帅麾下的先头部队，下官是简•劳伦斯少校，奉命前来迎接杨提督一行。刚才在阁下座舰的前方出现过意图不明的武装船只，已经确认为地球教的暗杀者而加以肃清了，今后的旅程将由下官等护送阁下。为了阁下的安全，请允许我方接舷。”
　　屏幕上随即出现一艘外观看来是民用商船，但明显加以过武装改装的舰艇在宇宙空间爆炸的画面。杨皱起了眉头。会为暗杀者的阴暗精神而感到不快，这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杨现在所担心的，却是这趟看似和平的旅程，终于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这个问题了。
　　名义上的领导者，艾尔•法西尔政权的代表罗姆斯基医生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对方接舷的请求。这大约也是他之所以能让缪拉意识到其存在的唯一表现。但缪拉的头脑之中，也有着远比记住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革命政府领导人更为重要和迫切的事情。一边询问着是否有米达麦亚舰队传来的电文，一边以审慎的疑虑注视着缓缓靠近的那艘帝国军驱逐舰，缪拉的表情里可以说一点和“轻松”相关的成分都没有。让部下赶超在前面，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疾风之狼”的作风。如果不是顾虑到自己毫无发言的立场的话，缪拉一定会主张拒绝接舷要求的。但看到杨都选择了沉默之后，他便也只在叹息之后缄口不言了。
　　“米达麦亚舰队传来通讯说，他们也收到了有非法武装妄图暗杀杨提督的情报，提醒我方小心，还说已派出了两艘驱逐舰前来护卫。”
　　得到了通讯官这样的回答之后，缪拉露出了略微安心的神色。为什么自己传去的电文还未得到回答，大约是因为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吧。在内心深处对自己露出苦笑的表情之后，他转身对杨询问道：
　　“阁下要去和对方见面么？”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
　　杨选择了一种很模糊并且中性的回答方式。这种语气暴露了他正在犹豫的事实。而缪拉几乎也是立刻以与他的称号相吻合的坚定口吻说道：“那么请让我和您一起去吧。虽然阁下也许会认为很多余，但毕竟情况还不明朗，请原谅我无法让阁下单独去做任何冒险的事。”
　　杨抓了抓头发，回报以“可是我也并不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啊”这样没什么营养也并不好笑的笑话之后，默许了缪拉的请求。在他们踏出舰桥的同时，感觉到了瑞达II的舰身因接舷而产生的轻微摇晃。

　　与此同时，已经接近回廊入口的米达麦亚则深陷在各种令人瞠目结舌并且自相矛盾的情报之中。按照原计划与杨威利所搭载的瑞达II取得联系，并确认了对方的坐标之后，原以为可以就这样设定好航线，安静地等待数小时之后的汇合的时候，却接二连三地收到内容一个比一个更加诡异的报告，即使是米达麦亚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缺乏睡眠而产生幻觉了。
　　首先是由侦查部队传来的消息，报告说在瑞达II的后面发现可疑舰影。米达麦亚立刻紧张起来，在多次吃过杨威利奇袭战术的苦头的情况下，这样的反应也并不为过。不过很快，这样紧张的气氛就被新的消息打破了。“确认可疑舰影只有一艘，而其后20万公里以内也并未发现杨舰队身影”的消息，被米达麦亚判断为“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紧接着，又从帝国军本部传来“疑有非法武装组织妄图暗杀杨威利”的消息，这使得米达麦亚本已稍微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派出两艘驱逐舰率先前去查看，命令他们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之后又试图和瑞达II联系，提醒他们加以注意，却因为回廊出口强烈的电磁干扰而难以实现。
　　正在焦急的时候，“今天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消息”也接踵出现了。“瑞达II身后的可疑舰影，确认是缪拉提督的旗舰帕西法尔！”——这样的消息让米达麦亚从坐席上直接跃了起来。而接下来，将截获并编译好的电文递到长官手中的通讯官的脸色，也给了米达麦亚不祥的预感。
　　“什么人传来的电文？”
　　通讯官没有如往常一样正确且大声地回答可敬的长官的提问，而是一脸梦游般的神情将电文翻到落款部分递到蜂蜜色头发的元帅眼前。最年少的僚友的全名映入灰色的瞳孔，疾风之狼的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缪拉！缪拉还活着！”
　　最初的惊喜很快又被深重的疑惑所取代——这份电文是真是假呢？其中描述的内容也实在是过于巧合了。但要说这个谎言的话，这个故事又未免编造得过于蹩脚了。
　　这时电磁干扰似乎有所减弱，所以米达麦亚立刻下令将“有可能会受到恐怖袭击”的警告传给了瑞达II，并告知已派去两艘驱逐舰。不过电磁风暴随即又肆虐起来，在尚未得到对方的回音之前，与回廊内的通讯又中断了。
　　“甚至像是什么人有意为之一样。”如果“人狼”上的通讯官的这种小声的猜测传到了米达麦亚的耳中的话，那么也许会对局势的改变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也说不定。但元帅只是让侍从兵端上一杯咖啡，然后便让自己陷入深层的思考中去。

　　但在咖啡还剩一大半没有喝完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前方驱逐舰传来的消息……等等！这是求救信号！”
　　由于信号持续的时间过于短暂，所以甚至无法判断这两艘驱逐舰遭遇了怎样的不测。但从探测反应看来，舰体反应仍然存在并且完好，也就是说战舰本身并未被损坏。但人员却像是在一瞬间就全部蒸发了一样。
　　“难道竟是低频周波□□么……”
　　米达麦亚下了这样的判断，同时表露出他的幕僚们都从未见过的阴沉表情。这种利用次声波原理对人员进行杀伤，却不会毁坏舰艇本身的武器，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帝国同盟双方不约而同的禁用了。当时剩余的也已经全部引爆。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们，其实也只在教科书上接触过这种非人道的武器。如今还能持有这种武器的，毫无疑问是非法的武装组织了。
　　“这下麻烦了……”
　　通讯回路仍然不畅，无法及时地把战舰被恐怖分子夺取的消息传达给瑞达II，如果他们还误以为那是帝国军的话，不但包括杨威利在内的全舰成员都有危险，帝国军和伊谢尔伦军也势必会重新回归到矛盾激化的状态。这可以说是双方现在都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全军全速前进！”
　　蜂蜜色短发的元帅挥出手臂。这可以算是米达麦亚的部下们最熟悉的命令，所以也在最快的时间内被准确执行了。人狼如离弦之箭一般划破黑暗的虚空，驰入狭窄的回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