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你》禾刀

5、chapter 5【正文完结】

　　警察犹豫道：“他嘱咐过不要让任何人去探望他……”
　　“求您了，你就告诉我病房号，我就想当面道声谢。”

　　来到市医院住院部，我根据信息，找到了对方所在的病房。
　　他住的是单人VIP病房，看来是不缺钱的人。

　　我捧着鲜花，敲了敲房门，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开门进去，入眼便是一片洁白，消毒水味比外面还要浓重。
　　窗外天光苍茫，将屋内照得无比明亮。

　　男人已经剃了光头，背对着我，身躯高大瘦削，他盯着窗外，哑声说：“我不想检查，出去吧。”

　　咣当一声，我手里的花掉落在地。
　　声响惊到了男人，他诧异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

　　“江……”他下意识想叫我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立刻咽了回去。
　　娄岁连忙将被子拉过头顶，不想让我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

　　我愣在原地，眼泪模糊了视线，热泪滚滚，我咬紧唇，哭得喘不上来气。

　　娄岁变得好陌生。
　　他瘦得脱了相，双眼凹陷，原本红润的唇瓣此刻苍白无比，像个衣服架子，全身空荡荡的，缩进被子里，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躲避着我的触碰，发出痛苦的嘶鸣。

　　“娄岁，让我看看你，求求你，让我看看……”

　　我边哭边叫他的名字，和他抢着被子，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哪里抢得过我。

　　我用力扯开被子，看见他躲闪又瑟缩的样子，和记忆里清风霁月的少年判若两人。

　　心脏疼得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戳刺一般，血淋淋的一片。

　　娄岁真的要死了。
　　我还是做不到，不去抱他。

　　“小江阡，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娄岁依偎在我怀里，没什么起伏地说道。

　　我摇摇头，揉着他的耳垂，弯了弯唇：“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就是因为你很帅，所以在我心里，娄岁就是全世界，最帅的人。”

　　娄岁搂紧我的腰，发出闷笑：“其实，我一开始可烦你了。”
　　“又吵又粘人，像个跟屁虫。”
　　“我就知道，所以我特意装成了淑女。”
　　“淑女？”娄岁轻哼，“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所以你是以为我生病了才答应给我买糖的！”
　　我捧着他的脸，气得眼睛圆瞪。

　　他深深看着我，眼眶热起来：“不是，是因为想给你买。”
　　“我只想看到你笑，一直笑下去，活得没心没肺，一辈子都开开心心。”

　　“……”
　　我颤抖着吻上他：“当年你离开我，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

　　想起他离开我前说的那句话：【小江阡，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他陪不了我到永远啊……

　　娄岁闭上眼，一脸颓败：“我得的是遗传性癌症，我爸就是因为怕死所以开始精神失常。”
　　“小江阡，我也很怕，我怕变得跟我爸一样，我怕我会伤害你，我更怕在你面前死掉。”
　　“你肯定会很伤心，我不想你眼睁睁看着我死……”
　　“对不起，阡阡，我胆子很小，小到只要看到你为我哭，我就怕得连告别都不敢。”

　　我泣不成声，骂他是个混蛋。
　　“混蛋，为什么都是你擅自做主，都不问问我的意思！”

　　“我问过。”他魔怔道，“我问过的，你说希望我去美国。”

　　“……”
　　我心头一震，直直望着他，随后便被更加猛烈的哀伤侵袭。

　　笨蛋娄岁。

　　我和碎碎陪着娄岁走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他好像一直都知道碎碎是他的孩子，可他不肯让碎碎叫他爸爸。
　　他说，他不能让碎碎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只要他不承认，碎碎的爸爸就没有死。

　　她就是个有爸爸的孩子。

　　真是个笨蛋。

　　当年我自杀从医院里醒来后，医生告诉我，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就在娄岁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那晚。

　　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故意没有做安全措施，想留个活下去的希望给我。
　　毕竟他太了解我了。

　　还有那通没有声音的电话，碰巧撞死了项震。
　　是不是都是他的“杰作”。

　　我问过他，可他总打马虎眼，笑眯眯的要我抱他。

　　他临死前不断嘱咐我：“小江阡，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啊，娄岁。
　　为了碎碎，我当然会活下去。
　　可没有你在，我心里的那道坎，永远也过不去。

　　-

　　娄岁死后，我暂别了京州的好友和师长，带着碎碎回到了梧城。
　　回到当年，项震买给妈妈的家。

　　这套房子，我一直没有卖出去，就空在这。
　　因为妈妈不愿意卖，这是她用命换来的。

　　打开尘封多年的门锁，扑鼻而来的灰尘让我忍不住咳嗽几声。

　　我一眼便瞧见了摆在客厅里的那个大衣柜。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半分未变。

　　我没去管它，让碎碎去看动画片，我花了半天的时间将房子打扫干净。

　　走进妈妈的卧室时，我想起当年项震逃跑前将这翻成一团乱。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心有所感，我走到床边蹲下往床底看去，果然有所收获。
　　只见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被妈妈贴在了床板底下。
　　妈妈藏东西无非就在这个地方。

　　我将它拿出来，坐在床边小心打开。
　　从里面掉出来一张银行卡。
　　我微微一愣，翻看着卡面，疑惑地皱起眉头。

　　信封里还有一张折叠字条，我拿出来展开。
　　等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阡阡她爸用命换来的钱，千万不能挪用，留给阡阡将来上大学用。】

　　原来，
　　爸爸的赔偿金，没有被妈妈输光啊……

　　原来，
　　项震找的，是这笔钱……

　　隔了三十年的光阴，我终于感受到了妈妈那浓烈又深沉的爱。
　　一切都太迟了。

　　迟到我差点连她的名字都快忘了。

　　我的妈妈，因为家里贫穷，所以只念到了小学，她很漂亮，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笑起来非常好看，我和她长得很像。
　　我的妈妈，中年丧夫丧子，但她还是选择回老家带上我。
　　她想看我上大学。
　　我的妈妈，她的名字……叫孙小雅。
　　一个简单到，淹没在人群里的名字。

　　我很爱她。
　　可是我才意识到。

　　我哭倒在地，碎碎跑过来安慰我。
　　我抱紧她弱小的肩膀，一如当年我的妈妈。

　　“妈妈怎么了？”
　　“妈妈想外婆了。”

　　-

　　晚上吃完饭，我抱着碎碎躺在床上，给她将睡前故事。
　　讲到龟兔赛跑时，她突然从我怀里挣脱，下床拿过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袋。

　　“这是爸爸偷偷给我的，让我在妈妈哭的时候给你看。”

　　我迟缓接过，鼻头一酸。
　　这个笨蛋，连要死了都在担心我。

　　我打开袋子，看到了里面的画，忽地笑出声。
　　这是当年他离开福利院时，我送他的画。
　　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我笑着打开。

　　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地，滑梯和秋千，我和娄岁。
　　还有那只小兔子。
　　我抚摸着兔子，心口微窒，

　　“妈妈，背面好像有行字！”
　　碎碎突然喊道。

　　我闻声将画翻过来。
　　动作猛然一顿。

　　【小江阡，如果过不去，就摸摸衣柜深处。———永远爱你的娄岁】

　　我宛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心脏狂跳不止，四肢发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氤湿了纸张。

　　我反复读着这句话，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更造孽的是他家那儿子，全程都看见了。”
　　“剁人过程都看见了？”
　　“可不。”
　　“听说吓得现在还不肯开口说话，送福利院去了。”
　　……

　　当年项震和房主的对话，此时犹如恼人的回声，不断在脑海里回荡。

　　娄岁……
　　我的娄岁。
　　我可怜的爱人。
　　竟然就是那家的儿子……

　　我哭着跑去客厅，打开那个衣柜，在角落深处。
　　用刀刻画的兔子依旧鲜活。

　　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小小的少年，攥着小刀，蜷缩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爸爸殴打妈妈的声响，害怕地刻着可爱纯洁的小兔子。
　　他灰败的眼里，盛满了无法拯救母亲的绝望。

　　我捂着脸，嗓音哭到沙哑。
　　心好疼。

　　因为少年。
　　还因为，我意识到，娄岁竟然从这时开始，就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小兔子、糖果、碎碎、车祸……

　　还有那句。
　　我爱你。

　　---正文完结---

　　永远有多远呢？
　　我时常问自己。
　　也许永远就是刹那。
　　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便是永远。

　　写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太脆弱敏感，所以热爱所有别扭到深刻的文字。
　　故事很悲伤，可感情是真的。
　　如果令你有丝丝触动，便是我的成功。

　　送给所有认为自己不被爱的人。
　　你很值得所有爱。
　　也送给我爱的娄岁和阡阡，愿你们在平行世界里，可以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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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娄岁视角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