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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第一次认字,第一次数到了一千。”
      “第一次唱歌,第一次弹钢琴,第一次做操跳舞……”
      好多的第一次。
      还有……
      遇到那个人。

      秦雨下意识问道:“谁啊?”

      我抬眸淡淡地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幽深平静,却波动着难以察觉的哀伤。
      许是被我的眼神怔到,秦雨思索片刻,试探开口:“初恋吗?”

      听到初恋这两个字,我兀地心口一窒,轻颤着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种感觉,就像戳到了我极力掩盖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但只要触碰,过往的疼痛就如记忆里的荆棘,刺得我无法忽视。

      “不是。”
      我咽下喉间的酸涩,扼住手腕,“初恋算不上,只能说是我自作多情的单恋吧。”

      很短暂,却让我到现在都无法放下。

      距离我来到福利院已经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梧城难得下了场大雪。

      大到第二天醒来便铺满了整个操场。
      我们兴奋地跑过去堆雪人,打雪仗。

      那天我玩得特别开心,我望着身边的朋友们,竟然生出一种名为庆幸的心情。
      庆幸跟着妈妈来到城里,庆幸她认识项震,庆幸项震生意失败。
      也庆幸,妈妈再也醒不来……

      秦雨眉头紧皱,我望着她,苦涩一笑:“很畜生吧,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那会儿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被饿怕了,也被关怕了。
      如果妈妈还在,我跟着她只会一直过得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没法儿上学,甚至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没有。”秦雨继续握着我的手,“你那会还小,我理解。”

      我摇摇头。
      你不理解。
      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冷血的人。
      直到如今,想起妈妈我都是感慨大于怀念悲伤。

      “不对,你并不冷血。”秦雨否定我,“孩子是张白纸,父母的行为就是画笔,你只是从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爱而已,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反馈。”

      真正的爱……

      “秦医生,那什么是真正的爱呢?”
      “对一个人好,就是爱吗?”
      “那项震对妈妈那么好,结婚那天还说爱她,为什么最后又杀了她呢?”

      面对这样颓废丧气的我,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的秦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真爱就是一个伪命题。”
      爱上的那一刻,天崩地裂,觉得一切都比不过眼前这人的双眼。
      但也只是激素的刺激而已,时效只有三个月。
      这些年她看得太多了,哪有永远的爱呢。
      永远这个词就充满了滑稽的色彩。

      秦雨清楚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她不急于和我争辩关于真爱的命题,安静继续听我讲述。

      那是梧城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我和朋友们合力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出来,还没等我们欢呼,就被福利院里一个男生踹碎了。

      男生比我们大几岁,已经念初中了,他是出了名的顽劣,爱和社会上的混混玩,院长和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他很喜欢欺负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女生,我们除了跟老师告状外造不成其他威胁。

      可我不一样,许是项震的功劳,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了脾气,情绪起伏不定,有时候安静内敛,有时候又极为亢奋爱说话。

      “这是双相前兆。”秦雨轻声接道。

      男生嘲讽我们堆的雪人太丑,还不如砸了。

      我身边的女生被气得哭了,听到这哭声,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一直关押的猛兽跳出了笼子。
      我丝毫不惧怕男生过高的体型,冲上去用全身的力气将他撞翻在地。

      积雪很厚,他毫发无伤,但也许是我的反抗激怒了他,他迅速爬起来,狰狞的上前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地上,用难听的字句辱骂我。

      那一刻,我望着他的脸,和那晚朝我走来,把我关进衣柜里的项震,逐渐重合。
      面对项震我不敢反抗的压抑,这下全都释放了出来。

      我像个疯子一样,发出骇人的尖叫嘶吼,不停扭动着身子,抓绕男生的手背和脸庞,周围的人都被我吓到了,包括那个男生,他保持着姿势忘了动作,直到一只脚将他踹翻,我得以从他手里逃脱。

      我躺在雪地上,逆着刺眼的天光,看向脚的主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男生。
      他非常白,白到和雪地还有苍茫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望向我。
      眼神很冷淡,比我手心的雪团还要冷。

      “他叫什么名字?”秦雨笑问。

      我抿了抿唇,有点不乐意说出口。
      说到底,我心里还是没有放下。

      “娄岁。”

      听到这个名字,秦雨表情微变,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娄岁大我三岁,模样好脑袋也聪明,在学校常拿第一,但不太爱说话,除了读书背书,很少听他开口。

      老师和院长都很喜欢他,常有来福利院领养孩子的家庭对他表示很满意。
      可每次到了最后关头却选择放弃领养。
      老师不可能告诉得知我们其中原因,娄岁也不甚在意。

      从那次操场事件后,我缠上了娄岁,那会的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就单纯的想看见他,跟在他屁股身后,像一只狗屁膏药,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也不叫哥哥,直接喊他娄岁。

      娄岁脾气很好,对福利院里的弟弟妹妹很温柔,除了对我。

      “娄岁!”
      “你等等我!”
      三年级放学早,我会在校门口等他,娄岁明明看见了我,却不停留,害得我每次都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娄岁发育的很好,十三岁就已经一米七了,我和他说话得仰着脖子,他从不肯将就我弯下腰。

      少年虽穿得寒酸,但气质卓绝,那双清凌的眼睛看过来,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娄岁,我想吃糖。”
      我指着小卖铺,讨好地眯眼笑道。

      娄岁望着我空缺的门牙,很轻的哼笑一声,屈指弹了下我的脑门,撂下一句:“不行。”

      明明其他孩子想吃什么他都会给买。
      只有我不行。

      我以为是因为我太聒噪所以娄岁不愿意对我服软。
      所以我逼自己保持安静,控制住无意识的兴奋感和倾吐欲。
      奇特的是,那段时间我的情绪竟然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也很少再做关于项震和妈妈的噩梦。
      梦里逐渐被娄岁替代。

      少年像一颗特效药,短暂地治好了我的心病。

      自从我稳重下来后,娄岁果真开始奖励我。

      他会主动询问我想不想吃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心事。
      我心里好开心,可面上却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表示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似乎不相信,弯腰和我对视,在我愣怔时,抬手用掌心贴上我的额头。

      距离近到,娄岁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
      他的手可以轻易遮住我的半张脸,掌心温热干燥,袖口飘出淡淡的皂香,他的领口有一两处磨损。
      我暗暗发誓,以后要赚大钱给他买好多好多新衣服。

      “小江阡。”
      这声呼唤,把我的思绪换回。
      倏地,我鼻子一酸,低头滚下两道眼泪。

      娄岁真好。
      我好喜欢小江阡这个称呼。
      比小阡好听一万倍。

      我短暂的十年人生里,就哭过那么几次。
      妈妈前面两次。
      娄岁面前一次。
      可能以后在娄岁面前会更多。

      见我哭了,娄岁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出现波澜,他蹲下仰视我,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小心翼翼道:“怎么哭了?”
      我用力抱住他的手,顶着泪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哭得很难看。
      “娄岁,我想吃糖。”

      听到这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牵着我的手走进小卖铺。
      他没什么钱,但那天却把店里最贵的奶糖买了两包给我。

      听到这里,秦雨牵起一抹笑:“他对你很好啊。”
      我握着冰凉的茶杯,淡声说:“是啊。”

      “后来呢?”
      “后来……他走了。”
      “走了?”
      “嗯,美国。”

      娄岁终于被领养了。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

      是一对美国夫妻,约莫五十多岁,他们的孩子去年遭遇意外离世,夫妻俩悲痛过后决定提前退休,进行全球旅行。
      中国是他们的第五站,可他们却深深爱上了这里。
      觉得是孩子在天上指引他们来这的,于是便想领养一名中国孩子回去抚养。

      他们第三次来到福利院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对劲了。
      因为每次他们一来,娄岁都要被院长叫走。
      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盯着我发呆。

      我低头画画,娄岁突然叫我:“小江阡。”
      我抬头乖巧地看他。
      “你希望我被领养吗?”

      我很聪明,自然想到了他为什么这么问我。
      “是那两个长相奇怪的人要领养你吗?”
      “……”他沉默片刻,才轻轻嗯了声。

      “我希望啊。”
      我扬起大大的笑脸,可心口并不好受。

      “为什么?”
      “他们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你跟着他们会过得很好。”

      娄岁表情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什么叫过得很好?”

      我低头继续用蜡笔画画,嗓音闷闷的:“有很多好吃的,有干净整洁的新衣服,有大房子住,还有花不完的钱,不用挨饿受冻。”
      “我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的声线开始颤抖,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纸上,晕染了画好的线条。
      我不敢抬头看他,吸了吸鼻子:“你也很适合这样的日子。”
      而不是在福利院,这里的天空很灰,草地也不够绿。
      一点儿都配不上娄岁。

      娄岁盯着我的发顶,没有吭声,呼吸加重。
      “他们说会带我去美国。”

      美国……
      “那我能去看你吗?”我睁大了眼,一脸懵懂。

      “那是个坐飞机都要十二个小时才能到的地方。”

      老师说飞机是世上最快的交通工具。
      坐飞机都要十二个小时。
      那骑着我的三轮小车,估计一辈子都看不了他。

      意识到这个真相,我抿唇压抑地哭起来。

      我好难过。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娄岁,我就好难过。

      这种难过很复杂。
      掺着想念,惊惧,和慌乱。

      很奇怪吧。
      明明才和他认识了两年而已。
      我却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因为娄岁给了我很多,比妈妈还要具体的好。

      秦雨低声说:“并不奇怪,娄岁温暖了你,人都贪恋温暖。”
      我不置可否,摩挲着手腕,那里已经结痂的刀口还是泛着隐隐刺痛。

      娄岁离开福利院的那天,阳光大好。

      大家都去送他了,而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闷头完成要送给他的画。
      画的是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青翠草地。
      草地上有滑梯和秋千,有手牵手的我和娄岁,还有黑暗里给予我慰藉的那只小兔子。

      衣柜深处的那只兔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甚至可以仅靠手指残留的触感,就能将它一笔不差的画出来。
      可在福利院的三年,我却在此时,第一次画它。

      这只兔子陪我度过了最恐惧,最孤独的日子。
      它就像混沌世界里唯一一道照在我身上的光。
      感到幸福的时刻,我想不起它。
      可一旦我深陷痛苦,觉得过不去的时候,它就从意识里蹦出来。
      睁着那双猩红的双眼。
      陪着我一起撑下去。

      我想把它送给娄岁。
      让它代替我,陪他度过任何感到孤独恐惧的时刻。

      等我画好跑到院门口,娄岁已经和众人挥别,正被外国夫妻揽着肩膀送进车里。
      “娄岁!”
      我拼尽全力地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娄岁身形一动,转身直直望向我。

      我跑过去,红着眼把折起来的画递给他。
      想说些什么,可满脑子都是些挽留的说辞。
      我索性闭上了嘴。
      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我不能阻止娄岁奔向适合他的未来。

      娄岁接过,他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低眉不敢看他。
      只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直到汽车启动,消失在拐角。

      就这样,我人生里仅此一次的单恋,无疾而终。
      说是单恋都很滑稽。
      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呢。
      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好看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一生里都会遇到一个娄岁,
    但是时机捉弄人。
    我和他总是处在不同步的时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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