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黄玫瑰与猫

5、CH.05

　　言珩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当成隐蔽的工具人、更不会想到那个人还是仅仅几面之缘的一个陌生男孩。
　　事实上，如果此刻蹲在他腿下面的人是任何一个别人，他都不会这么懵逼，还会当场给人踹出去，但看着林斯年望向他的眼睛，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言珩却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的见面，林斯年不是在被欺负就是将要被欺负，这个瘦得过分的男生脸上的伤口甚至还没愈合，言珩久违的同情心终于从犄角旮旯处冒头了。

　　林斯年轻轻扶着他的膝盖，大概是听到了那群人离开的动静，因为受惊而弓起的脊背缓缓放松，他抿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说：“谢谢。”

　　任谁都能看出来，言珩不是个好相处的，更或者说是恶劣更加准确。林斯年于是理所当然地将恳切的目光重新投向言珩，以极其怯弱的姿势来显示自己的毫无攻击力。

　　言珩揉了揉眉心：“你很怕我？”
　　林斯年愣了一下：“不、不是。”

　　言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现在不论是姿势还是情势，他都处于支配者的地位。
　　这家伙长得又小，除却第一天见面时极冷的眼神，林斯年在他的印象中就像一只自卑怯弱的小狗，他倏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没让别人看出来。
　　低着头，他说：“他们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欺负你？是因为你偷了他们的东西吗？”

　　林斯年摇了摇头：“没。”
　　言珩又问：“那你抢人家女朋友了？”
　　林斯年还是摇头：“没。”
　　言珩：“那是因为什么？”

　　他原本想到应该能从林斯年口中得出一个能够将自己推脱出去的解释，但在他的注视下，林斯年突然垂下了眼睫，像是被雨水打到泥土中的蝴蝶，微微颤抖挣扎着。最终摇了摇头，这家伙一句话都没说。
　　言珩咂了咂嘴，意兴阑珊，他其实也不是那种喜欢欺负弱小的人，突然没了逼问的心思。

　　看着林斯年放在他膝盖上瘦骨嶙峋的手，他开口道：“你腿麻了？”
　　林斯年又抬起头：“没有。”
　　“那你腿上挂秤砣了？”
　　林斯年微微皱了眉：“也没有。”

　　“那你还不站起来吗？”言珩压低了眉眼，昏暗的灯光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这是要给我口吗？”
　　可真有意思，言珩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斯年的脸，他能察觉到对方的瞳孔瞬间放大，脸颊上的绒毛也竖了起来，显然是一副吃惊过度的表情。

　　言珩欺负够了小孩，大发慈悲地用手指骨节扣了扣桌面：“既然不是，那你还不站起来？”
　　啧。一直蹲着也不嫌脚麻。

　　林斯年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不知道是被言珩大胆又流氓的话给惊到了，还是为言珩的惊世骇俗感到羞愧。
　　他竟然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

　　等到林斯年摸摸索索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言珩突然听到了远处楚泽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楚泽正甩着满手的水花骂骂咧咧往这边走过来：“操，连个水龙头都抢。”
　　言珩：“……”
　　楚泽见他看过来，立马痛声骂道：“那家伙是没见过个水龙头吗？就我刚刚去卫生间，居然连水龙头都抢，卫生家他家开的？有本事一辈子跟水龙头过去，言珩你说是不是？”
　　言珩：“……是。”
　　楚泽：“你也觉得吧？操——”

　　眼看着楚泽就要走过来了，言珩又感受着林斯年窸窸窣窣往外爬的动作，他可能是突然脑子一抽，下意识按着林斯年的脑袋往里面塞。
　　“咚”的一声。
　　言珩心想，完蛋了。

　　今天中午在楚泽家吃饭的时候，楚泽妈妈说的有关“林斯年”的话，他当时看着浑不在意，但每个字都听到了耳朵里。
　　即便他不知道楚泽对林斯年的看法，又不确定楚泽是不是那群小混混中的一员——毕竟学校是最容易抱团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这个林斯年，“斯年”三个字怎么说也有十几种写法。言珩只是觉得，让楚泽看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
　　这让他头发瞬间焦灼起来……

　　——这可太难得了，言珩的身上向来是带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

　　听到了重击木质桌子的声音，楚泽愣了愣看向言珩：“你腿碰桌子上了？”
　　言珩下意识点头：“对。”
　　楚泽：“那你可真牛。”
　　言珩：“……啊？”
　　“听声音我以为你碰得很严重。”
　　“……”

　　言珩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楚泽要走过来的瞬间，他抬头说：“你想不想喝可乐？”
　　楚泽：“可乐？”
　　没等楚泽说出拒绝的话，言珩点了点头：“我想喝可乐，帮我去买一瓶吧。”
　　楚泽双手环胸：“行，那我也买一瓶。”他又伸出了右手：“钱包。手机支付也行。”
　　言珩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向楚泽挥了挥拳头说道：“来网吧开机的钱就是我付过的，可乐你还想宰我？”

　　其实是因为背包在桌子下面。

　　那天揍楚泽虽然留了手，但力道不算轻，他一挥拳头，楚泽立马感觉到从胃部开始蔓延的疼痛，装模作样道：“呸，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行了，我买就我买。”

　　楚泽一走，言珩立马脚尖抵着桌子将椅子往后推，他低头看向林斯年，林斯年双手捂着后脑勺，眼巴巴地看着他，跟只小狗似的。
　　言珩自知理亏，但又不肯表现出来，别扭地低声问了一句：“头疼得厉害吗？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林斯年摇了摇头：“不疼。”

　　估计也还是疼的，不然林斯年不会一直抱着脑袋。言珩将胳膊放在桌面，又将额头放上去和对方对视，他心想，要是这家伙指不定是个坏心眼的，就是装出这幅镇定的样子，好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这么一想，言珩的大少爷脾气又来了，哼了一声往后靠：“那你还不站起来吗？”
　　“本来就是要站起来的，是你……”
　　听着林斯年的嘟囔声，言珩不耐烦地说：“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快点起来，烦人。”
　　林斯年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言珩抬头向柜台的方向看去，楚泽还在冰柜前面拿可乐，他突然从地上捞起了书包，然后将食指放到嘴边，对着林斯年“嘘”了一声。
　　他指了指网吧的门口，又指了指楚泽在的地方，小声地说：“走。我们先出去吧，别让那小子看见。”
　　林斯年点了点头：“好。”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空气逐渐变得清爽，林斯年身上的洗衣粉味儿也加深了，言珩勾着他的脖子一路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没忍住弯着腰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林斯年将捂着后脑勺的手缓缓放下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言珩。
　　“没事哈……”言珩摸了摸林斯年的后脑勺，上面没有起包，但稍微有些发烫。他于是彻底放心下来了，“在笑你傻。”
　　林斯年歪头：“啊？”
　　“你就这么跟着我出来了？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言珩故意压低眉眼，装成很凶的模样，“我是会将你拐带回家的变态杀人犯。”
　　“你骗人。”
　　“我没骗人。”

　　言珩微微弯腰，和林斯年平视，他能从对方清澈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逗弄这个瘦弱男生比他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多了。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言珩定睛一看，那正是去而复返的非主流们。

　　非主流小弟指着林斯年，一副“我没说错吧他就是在这里”的表情：“曾哥，你看，林斯年他刚才就是在网吧，我女朋友跟我说的。肯定是他看到我们躲起来了。”
　　大公鸡点了点头，向几个跟在他身边的非主流们使了个眼神，然后几个人就不动声色地向林斯年围过去。

　　看着几个人手中的钢管，言珩没有多想，下意识拉着林斯年的胳膊跑了出去。他对这七拐八拐的巷子并不熟悉，很容易走到死胡同，后面的非主流们追得很快，但每次就在他们要追上来的时候，两拨人之间的距离就又会拉开。

　　林斯年指了一条胡同：“这边。”
　　言珩歪头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他妈真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堵他们的，我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跟着凑个什么热闹。
　　但心里是这么想，他还是拉着林斯年的胳膊往那边跑去，还顺手用手掌挡了一下向林斯年挥去的钢管。
　　虎口有些发麻。

　　等到他们听不到非主流们的脚步声后，言珩才停下脚步，此时他们已经在巷子的最深处了。
　　林斯年的脸上都是汗水，衣服也被汗水打湿了一片，等到言珩一松手，他就像是脱力一般往地上坐，脸上还有几道泥印子。
　　言珩“啧”道：“你这不行啊。”

　　林斯年坐在地上，慢慢地缓着气息，他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滑下，落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言珩绕着他身边走了几圈，他那嘚瑟的样子仿佛是在说：看我，跑了那么久，屁事儿没有。

　　就在言珩打算绕第十圈的时候，林斯年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裤子说：“好累。”
　　言珩还打算说什么奚落的话，没成想低下头就对上了林斯年湿漉漉的眼睛，他半张着嘴愣了愣，脑子有一瞬间变空了。

　　因为过度运动，林斯年的眼中氤氲了一团雾气，他本就仰着脸，这让他略微带些迷茫。充血红肿的嘴唇呈现柔嫩的玫瑰花瓣一般的质感。他的喉咙嘶哑，又问了一句：“有带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