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黄玫瑰与猫

6、CH.06

　　言珩咳了一声：“水？”
　　林斯年点了点头，奔跑过后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却又在无意间给白皙的脸上添了两道泥印子。
　　言珩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看着林斯年这幅小狗做派，没忍住在心里偷偷笑了几声。

　　林斯年指着自己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愈发嘶哑了：“喉咙疼，水。”
　　喉咙疼想喝水，言珩听明白了。
　　他将挎在肩膀上的书包拿下来翻了半天，他不习惯在身上带矿泉水，唯一有的液体还是那天放在包里没喝的可乐，于是把它拿出来递给林斯年：“喏。只有这个了。”

　　可乐对于运动过后的言珩来说，那可是天籁般的存在，谁知道林斯年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可乐就立马面露愁色。
　　“……有矿泉水吗？”

　　“矿泉水？”言珩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斯年的表情，“有可乐你喝矿泉水？”
　　林斯年点了点头：“嗯。”
　　又问：“有吗？”
　　“没。”言珩心说，真家伙真娇气。

　　林斯年看样子有些失落，脑袋低垂，手指握着可乐瓶子。这段时间，北方的气温已经逐渐下降了。可乐瓶子上凝结了很多水珠，林斯年的手指上也沾了一些，他手上本就有一些泥土，水渍变得浑浊、黏腻又冰凉。再加上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和脏兮兮揉成一团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可怜。
　　像小巷子里摸爬滚打的小屁孩。

　　言珩停下了绕着他转的脚步，没好气地夺过那瓶可乐，拧开喝了两口。甜腻腻的、夹杂着二氧化碳的液体涌入喉口，言珩突然觉得可乐好像也没那么好喝，尤其这天气说冷不冷说暖和又不暖和。

　　虽然那么想，但言珩还是强撑着脸皮：“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喝可乐呢？”
　　“……要知道，可乐的味道怎么说怎么都不能不好吧？”
　　“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可乐精……”
　　“……我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喝可乐。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已经很控制自己了。”

　　林斯年一定觉得现在碎碎念的言珩有什么大病，他不过是想喝水而已，没有也没关系，出去再买又不是什么大事。奈何言珩却像是着了什么魔，一直在跟他解释可乐有多么好，要是不喝可乐会一辈子没有乐趣。
　　他就一直看着言珩不断念叨，直到言珩突然将目光投向他，怀疑地问：“你该不会从来没喝过可乐吧？一直在喝矿泉水？”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出来玩的时候或者逢年过节，在没有开水的情况下，喝的都是矿泉水？毕竟你现在这情况……”言珩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居然还挑。”

　　林斯年是无法理解言珩的脑子怎么突然从“不喝可乐你会后悔的”跳跃到了“你从来没喝过可乐吧”。但他确实没喝过。
　　很小的时候，妈妈不允许他喝这种一看就不是好鸟的饮料，管他管得很严，而且当时家里没钱，并不能为别的小孩逢年过节都尝试过的可乐买单。

　　每次寒假后开学，同学们都在讨论家里过年怎么样，买了什么样的衣服、吃了什么样的不常见的东西、和家里人玩的怎么样。
　　而他，因为父母离婚，母亲不能回到外公外婆家，他又不是那么地受欢迎，只能和母亲在过年时蜗居在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
　　后来不知道是哪年，或许是他上初中的最后一年，母亲曾短暂地风光过一段时间。有一个煤老板大款看上了她、死活要娶她们母亲的金钱观念就是在那一年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可以买任何想买的东西。毕竟感情比金钱要重要得多——这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句话。虽然那段时间短得可怜。

　　他第一次闻到可乐的时候，里面呛鼻的二氧化碳和浓烈的糖精味让他胆颤。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
　　“那黑乎乎的饮料里面都是劣质糖精，喝了会被吹成一个大胖子。咱俩没钱，你爸又不管我们，喝什么可乐啊，你是这个享受的命嘛？你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
　　“……别的人有的你就要有？那别人从娘胎里带来的金汤匙你有吗？你就没有那个命。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林斯年，你真是个麻烦精，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我又不欠你的，真是的。”

　　从回忆中抽出，“麻烦精”三个字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像是永远都抓不住的风筝，在狂风骤雨中挣扎。他的脸一下子苍白如纸。
　　言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真没喝过？”
　　林斯年点了点头。
　　“行吧行吧，你脸色也太难看了，不想喝可乐就不喝了，不就是想喝矿泉水吗？我现在出去帮你买去。”
　　林斯年犹豫地说：“谢谢。”

　　言珩边往外走边想：这种充满劣质糖精的饮料居然真有人不喜欢？难道让这种劣质糖精腐蚀身体的感觉不好吗？啧。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我喜欢。
　　他总是这样，想事情总有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在别人看来有点道理，但仔细想，又仿佛离谱的歪门邪理。

　　言珩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可乐的。
　　毕竟谁小时候没有过一段被家长耳提面命不能喝劣质饮料的时候。

　　但言珩，怎么说呢，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他懒、且三分钟热度。他懒于开始又懒于结束。
　　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他不会拥有好奇心，但只要尝试过的东西，他必须得搞到腻烦才可以。这个时间可能是短短几个小时，也可能是数十年。
　　总之很愁人。

　　言珩去外面的小卖铺绕了一圈，他将矿泉水塞到林斯年的手中：“喝吧。”
　　真难伺候，非得矿泉水。

　　林斯年：“谢谢。”
　　言珩：“没事。”

　　林斯年小口喝着水，纤细的睫毛颤动着。言珩觉得自己跟什么变态似的，总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林斯年的身上。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湿巾抽了两张出来：“把脸擦干净。本来就瘦得跟个流浪猫似的，沾满了泥土，更丑了。”
　　“啊？”林斯年抬头，眼睛瞪圆了。
　　“啊什么啊？”言珩没好气地握住林斯年的下巴将他扭过去，“说你丑呢。快吧脸擦干净。别这么看着我。”

　　“……”林斯年怯怯地点了点头。
　　又说：“谢谢你。”

　　言珩抓了抓短茬头：“没事。”

　　小巷子里喧嚣的尘土终于落下来了。林斯年的一瓶水也喝了大半儿，他看起来也好多了，声音没那么嘶哑。言珩又在他身边绕了几圈。
　　林斯年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正仰着头要和言珩说什么的时候，言珩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响。
　　他拿出来看，是言奕的消息。
　　言奕：言珩，别不接我的电话。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这电话来得很快，他根本没时间反应，下意识划过接听。不用想也知道这电话是那个便宜舅舅的，言珩想挂断，但对面的声音比他更迅速。

　　“言珩，你别挂我的电话了。我们找个时间出来谈谈吧，你外公明天想见你一面。”言奕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听话。雅雅就够不听话的了，言珩你别再折腾你外公外婆了。”

　　言珩以为这种八点档狗血剧情只会在电视剧里上演，谁知道还真有一天发生在了他的现实生活中。
　　听听这弱智发言，说的什么屁话。
　　但那句话怎么说呢，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但实际上，电视剧还有逻辑呢，生活又没什么逻辑。
　　是谁的错都不是他言珩的错。

　　折腾？到底是谁折腾谁？
　　他爸不想要他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就给他扔出来，他外公外婆说那我们养，然后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养”？赏赐呢搁这儿？
　　他妈的养狗呢这是？

　　言珩的火气又倏然冒了起来：“他们想见我一面？行啊，我的面子可贵呢。你们要是请得起也行，一万块钱一顿饭。打卡上还是微信支付宝转账？”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我给脸不要脸？操。”

　　言珩都快被言奕的厚脸皮给震惊了，他实在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的精力，当即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也没了逗弄林斯年的心情。
　　言珩摆了摆手：“有缘再见了小屁孩。我有事要忙，先回家了。”
　　林斯年手里握着手机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想说什么的，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言珩才反应过来，林斯年的动作好像是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其实他刚开始也想着要和林斯年认识，还打算请对方吃个饭，但言奕那一通电话太及时，他气血上涌，就给忘记了。
　　但言珩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
　　忘记了就忘记了。
　　又不是谁生下来就该认识谁的。

　　国庆假期过得很快，和林斯年的短暂碰面和接触早就被言珩抛在脑后了。他这人向来活得开朗，总是为自己开脱。
　　于是开学的那天，他没想到他和林斯年会这么快就再次遇到。彼时的他还在为了即将和素昧平生的外公见面而感到头皮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