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黄玫瑰与猫

3、CH.03

　　对啊，我心虚什么？
　　操。言珩和屏幕上的两只熊干瞪眼，半天没想明白，最后意兴阑珊地关了电脑。晚上还是见一下言奕吧，他心想。

　　收拾好了东西，言珩心不在焉地边玩手机边退机。他往柜台走的时候就看到了那边的一个熟悉身影，走近了之后发现果然是林斯年。

　　收银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她抬眸盯着林斯年：“不再坐会儿了？我给你开机。”
　　“不了，今天忙。”
　　姑娘撇了撇嘴：“啧，我还说你在的话，能帮我辅导一下我弟弟的作业，他每天跟着我来网吧免费玩。不说老板要找我麻烦，我妈都得骂死我，我还得给他打掩护。”
　　林斯年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姑娘嘴巴向着旁边的位置努了努：“那混小子就听你的话，我和他妈妈都不听。”
　　“……”

　　网吧的环境着实不太好，二手烟遍布，空气里的氧气很稀薄，走到林斯年跟前的时候，淡淡的洗衣粉的味儿一簇簇往言珩鼻腔里钻。

　　林斯年从冰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付钱，姑娘知道免费给他弟弟辅导的计划是泡汤了，兴致显得有些不高。
　　林斯年：“明天吧。”
　　姑娘抬头：“啊？”

　　林斯年扶着柜台的边，从言珩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纤细修长的睫毛，他似乎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明天正好有空，我帮他补课。”
　　“行。”姑娘忙不迭点头。

　　柜台旁边有一个小型的超市，超市老板一挪开，橘黄色的灯光就倏地将这一方照亮。男生惊了一下，细瘦的手掌举起来，睫毛有一瞬间变得透明，但很快便黯淡下来。微光中，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细小绒毛浮动着。

　　言珩这么大个人存在感并不弱，从林斯年的侧后方绕到他身边。林斯年下意识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一瞬，耳边的键盘声和嗡嗡的吵闹声突然飘远了。
　　林斯年仰着头，嘴唇微张。

　　真矮。啧。有一米七么。
　　言珩身高有一米八八，杵林斯年身边整一个大块头，低着头着实费力气。尤其林斯年仰着头看他的时候，总让他有一种怪异的娇嗔感。
　　于是他别扭地挪开视线。

　　柜台上的姑娘一看，言珩开了五个小时的机子，却连半个小时都没待够，当即让他办了一张卡把时长存了进去。
　　林斯年一直没离开，等办卡的时候，言珩就随意盯着他手中的矿泉水看。

　　“呃……你要喝吗？”大概是因为言珩盯的时间太久了，林斯年将矿泉水举起来，上面凝结的水珠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像是连他本人都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

　　言珩将视线艰难地从他如同薄冰般纤细透明的指甲盖上挪开。
　　林斯年用矿泉水贴了一下言珩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你一直看我干嘛，你要喝吗？”

　　我他妈那不是看你好看，再说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言珩大少爷收回被冰了一下的胳膊，上面已经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幼稚的想法百转千回。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傻逼，他决定找补回来，真诚地盯着林斯年的眼睛，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可乐：“我不喝矿泉水，我喝可乐。”

　　林斯年没说话，言珩敏锐地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大字，左眼“无”，右眼“语”，可能中间还有三个“了个大”。
　　决定不那么傻逼的言珩将可乐往书包旁边的兜里一塞，拿着柜台上办好的卡，转身走了。

　　林斯年低着头，眼下有一片长长的阴影，柜台后面那姑娘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试探着开口：“刚才那男的你认识？”
　　“不认识。”林斯年摇头。
　　“哦，居然不认识。”姑娘咂咂嘴，“长得还挺帅，就是感觉不像我们这里的人，从大城市里回来的吧？精致，我刚瞅了一眼，书包里居然还放着湿巾。我都没那么仔细。”
　　林斯年没说话，垂着眸。

　　姑娘盯着他看了半天：“……感觉你和他身上气质太相似了，和咱们这里格格不入，就很难以形容。”
　　又说：“大概是挺无所畏惧吧。”
　　林斯年还是没说话，姑娘叹了口气：“你一定会从这里出去的，别怕，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嗯，我知道。明天见。”
　　“明天见。”

　　林斯年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又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他拿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复印下的资料，收拾好后起身，视线中被一抹橘色的影子吸引了。他看过去，言珩刚才坐的座位上有一个橘色的帽子。

　　言珩确实太突出了，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要说没心没肺也不太准确，但大概是类似的劲儿劲儿的感觉。
　　他们在餐馆外面短暂地见过一面，林斯年就轻而易举地记住了他。寸头、眼睛细长、长得很高、不爱笑、穿着姜黄色的卫衣。

　　林斯年边想事情边出了网吧。

　　“卧槽，终于给我逮到你了！今天你他妈别想跑，老子非得给你套麻袋里揍一顿。”大公鸡看到了他，立马跑了过来。
　　林斯年一抬头，就和公园里扎堆的非主流们对上了，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朝着七拐八拐的巷子跑去。

　　下午五点的时候，言珩去了和言奕约好的那家餐厅。他从玻璃门外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高大男人，进门的时候，那男人也迅速站起来向门口看来。
　　“言珩，这里。”言奕招手。

　　他们从未见过面，但还是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了，言珩看着言奕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见的原因，言奕的轮廓仿佛和他妈妈重合了。
　　“在想什么？”言奕拉着言珩坐下。
　　言珩：“……没有。”
　　两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隔着雾气，言奕盯着言珩的脸，突然怔了一下：“你和雅雅长得真的很像。”

　　言珩抬头，言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他的视线并不聚焦，分明是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
　　言奕看着言珩逐渐沉下来的脸，最终叹了口气：“你的外公外婆看到你，也一定会想起雅雅的，真的太像了。”

　　言珩有一瞬间恨透了基因导致的相似，胃里一阵痉挛，压着喉口的呕意后他说：“他们都这样觉得。”

　　“先吃饭，边吃边说。”言奕往言珩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不要埋怨你的外公外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但那都过去了。”
　　言珩机械地吞下碗里的菜。

　　言奕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一上来就说这样的话多少会让人有些不舒服，但他原本就是打算给言珩一个下马威，总不能让这个陌生的雅雅的孩子蹬鼻子上眼吧。
　　毕竟当初说要断绝关系的是他们，现在找回来的却是雅雅，要是一上来就热乎，估计外人会觉得他们说话跟放屁似的。

　　言奕又说：“对了，老师给你发的入校通知里面，有提到过你被分到了几班吗？”
　　言珩一直在吃饭：“七班。”
　　“……”言奕的脸色有些古怪。
　　言珩抬头：“七班怎么了？”
　　言奕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这也太凑巧了，二十多个班，居然真抽到了七班。那可能你一入学就要见到你外公了，他是七班的化学老师。”

　　言珩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又不傻，当然能察觉出这些亲戚对他的隔阂，他和外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不是主动的，而是因为学校入学而被动的。
　　言奕：“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我回去跟他说一声，要是你不想和他见面，化学课直接就不用上了。”

　　言珩心想：为什么是他不想见面，分明是对方不愿意见他，说不定还因为不想见他而旷了一整个班的课呢。
　　他意兴阑珊地说：“哦。”

　　言奕看着他戳菜叶子的动作，没忍住笑出了声，眉头一扬：“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对你不够好？所以闹脾气了？”

　　言珩总觉得自己来到垂城之后，情绪有些迟钝了。说起来，H市的那群人恶心是恶心，但最起码面上还过得去，来到这里之后，他才认识到那些不加掩饰的恶意，这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有些讶异：“我闹脾气？”

　　言奕冷哼一声：“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你眉头皱得那么深，从进来就拉着脸，你也十七岁了，不小了，你这孩子到底明不明事理，你是不是就觉得我们欠你的？”

　　言珩没说话，放下了筷子，他双臂交叠放在胸前，都快气笑了，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啊。

　　“是，你是很可怜，母亲去世父亲因为小三和私生子不要你了。但言珩你总不能这么狼心狗肺吧，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妈，她不听劝非要跟你爸跑了，又有了你，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跟我扯什么脸？我欠你的？”

　　“……”啧，你继续说。

　　“我们早就说好了断绝关系，是你被你爸给遣送回来没人要，我们又不能不要你，总得给你安置好啊，你别这么看我，我和你外公外婆就是不管你也没毛病。再说了，雅雅去世，我们也很痛心，但那都是因为她自己作的孽，我们是想管也没立场，而你，要不是因为当时怀了你，说不定她就下不了那个要离开的决心了。”

　　言珩：“所以你觉得我就不该活着？我就该一生下来就被乱棍打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妈和我的错，就因为她当时恋爱脑，所以我跟她就得下地狱，我俩就罪无可赦了？”

　　言奕没说话，但分明是这个意思。

　　言珩突然起身，将餐桌猛地掀起来，饭菜落了言奕一身，这巨大的哄闹声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但他丝毫不觉。

　　“你不能这样，你还要脸吗。”言珩的语气很缓，“当初我妈是恋爱脑，我也这么觉得，她要是没让我活下来我也认。但事情已经发生，你们也和她断绝关系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把那些不属于她的错误推到她身上，你就不怕她找回来。”

　　言奕：“你他妈说什么？”
　　“我以前还怀疑过，为什么只是因为女儿不听话要跟人跑会导致断绝关系，原来是因为你们本来就不大喜欢她。”
　　“怎么可能？她是我亲妹妹！”

　　“啊，你也知道她是你亲妹妹啊。”言珩痴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她是你们随取随用的工具。”
　　“你太冲动了！”言奕看着一地残局，“我们先出去，我去结账，去外面说。”
　　“原来你也怕丢脸啊？舅舅。”
　　“你——！”

　　言珩笑着说：“当年断绝关系，她去了大城市，或许是运气，居然真的把公司搞起来了还挣了不少。她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两万，这在这个县城应该不少了吧。”
　　“而你呢？初中辍学，跟着一群混混们去山上吸.毒，进了三次监狱，如果不是我妈一次次相信你，你以为你现在不会众叛亲离？居然还借着我妈给你的工作混得不错。”

　　言奕的瞳孔蓦地瞪大，这是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的事情，他只是在困难的时候打过雅雅的电话，谁让雅雅非要管他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就贱的，非要一次次管你这个哥哥啊？”言珩笑了一声，“对，她就是贱的，毕竟你们也没有在她住地下室饿了三天的时候管过她啊。现在也没有想管我，不是吗？”

　　“言珩，不是你想的这样……”

　　“啊？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她又不欠你们的，为什么非要搞的你们才是受害者啊？她恋爱脑她也自作自受了，她不都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要一直说是她的错，你是觉得她死了还不够，非得把她拉出来鞭尸才够本？”

　　言奕哆嗦着嘴唇：“不是。”
　　“不是？哈——”言珩笑着说，“明明我和她才是受害者啊。我也很恨她，如果不是她恋爱脑一直觉得那破家庭还有几分温情，我也不至于去年才知道，原来我从来都没错。”
　　言奕：“……”
　　“真的，我有什么错……你们是不是就觉得，我活着就是错啊？”言珩踢了一脚桌腿，“不想管我那就不用管了，我也不是非得在你们这群傻逼亲戚的照拂下才能活着，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我特别有安全感，以后别他妈招惹我。”

　　言珩大步走出餐厅，没管后面那些诧异的目光，他也没心思去看那所谓的舅舅的表情，估计挺难看。
　　这么一通下来，言珩更觉得畅快，是他来到垂城之后前所未有的畅快。心头梗着的那一口气消散了，但又空落落的，他突然有些迷茫。

　　等等——？
　　言珩倒退了两步，看到了一直坐在餐厅旁边台阶上的瘦弱身影。林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待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他从上而下看着言珩，眼睛湿漉漉的。

　　“你干嘛？”言珩抽了抽嘴。
　　该不会这么有缘吧？

　　林斯年将怀里的的鸭舌帽拿出来，言珩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这才接过鸭舌帽。
　　“……你这是拍警匪片去了？”
　　林斯年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站起来，坐地上干嘛？”
　　“哦。”林斯年站了起来。

　　言珩微微弯着腰，和林斯年平视。林斯年的脸上有很多伤口，脸颊甚至有一大片的擦伤，眼角肿着，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干涸。他身上的情况也不太好，短袖上很多脚印和血，脚腕和小腿也肿着，站起来的时候打了个踉跄。
　　林斯年瘦得过分了，本就是小号的衬衣套在他身上，露出的锁骨和手腕瘦骨嶙峋。如果不是他五官和皮肤太出色，这么一张脸估计会让人觉得恐怖。

　　言珩毫不留情评价：“真可怜。”

　　林斯年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没吭声，低垂着眉眼，路灯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下有一片长长的影子，莫名给人一种可怜又脆弱的感觉。

　　言珩很快想明白了：“所以……这是被昨天那伙人抓住给揍了一顿？也是，你这小身板，如果他们手下没留情，你又跑不过他们，估计毫无反抗之力吧。”
　　“……”林斯年点头默认。

　　言珩耸了耸肩，将手中的橘色帽子扣到林斯年的头上，又用手背擦了擦他脸侧的血迹，转身离开，“啧”了一声：“今天你比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