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黄玫瑰与猫

2、CH.02

　　回到家的言珩冲了个澡就睡下了，早上醒来一摸手机，才六点多。他睡得不安稳，梦里一直被狗追，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
　　做饭和去外面，他选择了后者。

　　正穿好外套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言珩叼着烟从兜里掏出手机，模糊地应了一声：“喂。”
　　对面似乎迟疑了一会儿，声音很陌生：“你好，对面是言珩吗？”
　　言珩边穿鞋边点开免提：“嗯。”

　　“你……今天到了垂城吗？你租的那个房子在哪里啊？有跟外公外婆联系过吗？早上吃过饭了吗？还是现在还没有醒？转校什么的，老师有联系过你吗？有同学和你……”

　　对方大有一直问的嫌疑，言珩也没听出来这人是谁，穿好了鞋子后，皱着眉打算挂断。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要是关系不好的人打来电话，他烦躁的时候都会一声不吭地挂断，更何况是个陌生人。

　　“……我是你的舅舅。”

　　“啊？”言珩愣了一下。

　　这个舅舅他知道。当年母亲非要和穷小子程川结婚，他的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最后母亲提出和程川去H市，外公外婆一气之下和母亲断绝关系，后来竟再也没有联系过。而这个舅舅是唯一会和母亲联系的人。来到这里之前，程川曾给他推荐了一个微信联系人，就是这个舅舅。

　　他们只聊过两句，是舅舅告诉他先不要回外婆家，而他也没有打算回去，就说了个“哦”，然后自己租了房子。后面舅舅似乎又说了什么，他没看。
　　言珩翻出那天的聊天记录。

　　言奕：租好房子了吗？我帮你租吧，最好租在学校旁边，更方便一些。
　　言奕：听程川说你租好了。
　　言奕：也是，你也不小了，不用什么事情都让我们操心、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麻烦。是我想得太多了。

　　言珩退出微信，电话此时还没有挂断。他抿着唇盯了半天手机上的一串陌生号码，然后很无所谓说：“嗯，我知道了。”
　　对面斟酌了一下语气：“言珩，很抱歉现在才联系你，但事情对于我来说也太过突然了。”

　　突然？也是，任谁想到，一个断绝关系后多年不联系的侄子会被他父亲遣送回自己那里，都会觉得突然的。

　　如果我是言奕，我会怎么想呢？
　　言珩的思绪飘远了——我有一个不听话的妹妹，要和家里人都看不上的凤凰男结婚，为此和家里人关系闹得很僵。现在，妹妹死了，凤凰男因为小三和私生子把妹妹的孩子送回了家，我会怎么想？
　　当然是恨不得弄死那凤凰男。

　　言珩回过神来，只听到了话筒里言奕又一次出声说：“这件事，归其原因都怪你的母亲。她如果当初没有不听话地和你父亲结婚，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啊？言珩张着嘴愣了半天。

　　“当初我、你的外公外婆都不同意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结婚，不光是因为他没钱，更是因为他那一家子极品亲戚。”言奕说，“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被你的父亲送了回来，我和你外公外婆就不能不管你。”

　　言珩心说：我可去你的吧。
　　管你妈个头，要是想管，怎么可能在他独自到了垂城之后再打个不痛不痒的电话，然后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他妈妈的身上。

　　言奕又说：“但是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的见面估计要推迟一些了，但是你别多想——”
　　言珩突然出声：“我多想了。”
　　言奕：“……啊？”
　　“你们是不是不想见我啊？”
　　“……不是这样的。”言奕顿了顿，“你的外公外婆只是见到你，害怕想到雅雅，所以才不愿意见你，等他们准备好了就会和你见面的。再等等吧，言珩，给他们一些时间。”

　　“那谁给我时间？”言珩说。
　　他还不乐意见那群素昧平生的亲戚呢，谁比谁更高贵啊，不是早就说好了断绝关系吗？连葬礼都缺席，现在这又算什么？

　　“……”对面很长时间没说话。
　　言珩：“我去吃早饭了。”
　　就在他要挂断的时候，言奕快速地说了一句话：“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吃个饭吧，我把时间和地点给你微信发过去。”
　　“……”

　　今天是个大晴天，出门的时候天上就出了太阳，但天气还是冷。言珩下了楼，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去见一见言奕，一个没留神，差点踩到一坨屎上面。

　　大概是狗屎吧，言珩心想，然后他眼神一瞥看到了一个蹲在绿化带旁边拉屎的小孩。那小孩看起来四五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言珩眼角一抽：“我呲……？”

　　在来到垂城之前，言珩对这里的印象只有这里是他外婆家，和H市隔了大半个国家，名不见经传，因为大量开采煤矿资源，可能环境还不太好。
　　来到这里后，他下车就遇到了拉皮条的老妈子，紧接着在路上看到光明正大的小偷，现在又看到了随处大小便的小孩，这个小县城给他的印象一下子模糊了。
　　最后只留下一个概念：灰扑扑。

　　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男生，穿着校服，身后跟着一条金毛，大概是刚晨跑兼遛狗回来，气儿还没喘匀，看到盯着自家妹妹看的言珩，当即走到他身边推了一把：“你他妈变态啊？盯着一个小孩屁股看什么？”

　　言珩被推得懵了：“啊？”

　　楚泽指着绿化带旁那光屁股小孩，一脸忿忿不平：“还说你不是变态，最近消息推送都给我推送几条了，说是小区里有个变态恋.童癖，他妈的是不是你？这我妹，你要敢动什么歪门心思我现在就弄死你。”

　　正在这时，小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楚泽走到她旁边，那金毛没过去，反而奔到言珩身边，两条脏兮兮的前腿一跃，踩到了他的卫衣上。

　　楚泽喊：“妈，出来给囝囝擦。”
　　很快，一个女人穿着围裙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截卫生纸，她给那小孩擦了屁股，把用过的卫生纸扔到绿化带的草丛里，然后带着小孩回了家，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楚泽这才放心地走到言珩身边，他先是看到了围着言珩撒丫子狂奔的金毛，心说这狗真他妈吃里扒外，然后看到了言珩姜黄色卫衣上面的狗爪子印。

　　“那爪子印，就当给你的教训，别再让我看到一次你盯着我妹，要不要脸啊。”楚泽走到言珩身边，拉着金毛的项圈往家里走，狠狠“呸”了一声。

　　言珩突然伸手，拉住了楚泽的衣服，眉眼压得很低。他确实处于一个很暴躁的年纪，有什么事情总是最先想到了打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虽然这总是让父亲诟病。
　　他盯着楚泽的眼睛，让言珩稍微有些诧异的是，他现在居然并不是很生气，或许是来到了一个新地方，无论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情绪、想什么，总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似的。

　　特别没劲儿，没劲透顶了。

　　言珩以前是练拳击的，钳制一个年纪相仿的学生轻而易举，他伸出了一根指头，没什么起伏地说：“第一，我不是恋.童癖。”

　　“是你们，在公众场合做不雅的事情，我只是感到诧异，所以才盯着看的。这他妈跟我毛关系没有。”言珩又伸出了第二根指头，“第二，我的上衣八千，你的狗弄脏了，你没道歉，反而说是我的问题。我心情不太好，也不用你赔了，被我揍一顿就一笔勾销。”

　　话音未落，言珩一拳挥出，直接揍在了楚泽的肚子上，他这一拳收了些力气，但楚泽还是踉跄几步，咳出一些白沫。
　　楚泽：“咳……操.你妈的……”

　　言珩没停，直接走到楚泽身边，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肘击，但最后还是收回了胳膊，转而又使劲揍了几拳，等把对方打到躺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才收手。
　　他补了几脚：“滚你妈的蛋。”

　　“吱呀——”大门被推响，举着铲子的女人站在门口，“阿泽，回家吃饭了。哎对了，刚才站着的那个同学，好像是新搬来的，也要去你们学校……”

　　女人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楚泽以及旁边站着的言珩，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直接没了声儿。
　　言珩没说话，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清晨的空气经过了一夜的沉淀，很清爽。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变空、彻底迷茫了。

　　他随便找了个餐馆吃饭，走出门看着一片灰色的陌生场景，有些烦躁地吸了一支烟。言珩是去年年底学会的抽烟。事实上，小时候他还是个众人眼中乖巧优秀的孩子。

　　在他很小的时候，对家庭是抱有幻想的。母亲软弱无能，面对父亲的苛刻无动于衷，并且总告诉他是他的错，他依旧照单全收。
　　母亲去世后，他才幡然醒悟。父亲本质伪善狡猾，在母亲的葬礼那天就迫不及待带回了小三和私生子，从那以后，他们总是其乐融融，望着他的目光却阴鸷怨怼。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叫作支离破碎。

　　而那也是他第一次反抗——
　　他举起了台灯，狠狠砸向了父亲的头。他依稀记得流了很多血，印象中恐怖而高大的父亲一下子变得像只老鼠一样猥琐、贫瘠矮小、可以轻易……反抗。

　　将烟头嚼碎了，言珩一抬头，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网吧。
　　在昏暗的光线中，言珩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登录好电脑后，点开熊出没，跟着他上次看到的进度继续看。他不爱玩游戏。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驯养游戏上、也不乐意驯养什么狐狸。他更愿意享受浪费时间本身。

　　“嗯，我等会儿给你发过去。”
　　“……”
　　“还有十分钟，上次说好的翻译稿已经弄好了，就只剩下校对。还有一篇稿子，还差两三百个字收尾。”
　　“……”
　　“好，行，谢谢。”
　　“……”

　　这声音有些耳熟，言珩探头。这个网吧除了一些环形的特殊位置之外，大多数都是普通排排坐的座位，他从电脑后面微微侧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啧，还真是有缘，言珩心想。
　　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林……
　　林斯年？是这个名儿吧。

　　言珩眯了眯眼，看到了林斯年正快速在电脑上打字，电脑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他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结合对方刚才的对话，大概能猜到这是一份翻译稿。

　　林斯年几乎整个人都塌陷在了黑色的电脑椅子里，他过于瘦，露出的手腕脚腕瘦骨嶙峋。电脑屏幕的微光打在他的脸上，额头眉峰鼻梁错落有致。

　　言珩一直盯着他肩膀的起伏，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等回过神的时候，熊出没的这集已经播完了，林斯年也关好了电脑起身。
　　两人离得不远，对方一站起来就能看到他凸出来的脑袋。果不其然，林斯年察觉到了他，目光很快投过来。

　　“卧槽？”
　　言珩立马收回视线。

　　他手忙脚乱地点开熊出没下一集，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又探出脑袋，这才发现对方早就走了。
　　他从兜里掏了颗糖，撕开糖衣塞到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的时候，言珩突然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心虚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