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黄玫瑰与猫

1、CH.01

　　被人群裹挟着从车站出来，老旧车厢里的皮质燃烧味儿仿佛粘在了鼻腔里。言珩点了一支烟，苦涩的味道让他舌尖有些发麻。

　　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程川：到了垂城吗？
　　程川：你好好反省一下吧，不要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觉得什么事情都得依着你，一点儿不顺心就发脾气。言珩，你多大的人了，你总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知道了吗？
　　程川：虽然已经和你外婆外公很久不联系了，但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烟雾缭绕中，他按下关机键。手机屏幕变暗的瞬间，上面闪过了言珩紧紧皱着的眉、以及因为不耐烦而紧紧抿着的唇。

　　十月份的天气已经逐渐转凉，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是个大晴天，空气里充满了黏腻的潮湿水汽。
　　言珩抬手叫停一辆出租。
　　“去二中。”他说。
　　出租车司机下车帮忙把他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上车先打量了言珩两秒，一边儿拉安全带一边儿聊天：“从外地回来的？还在上高中吗？是回家省亲来的？”
　　言珩模糊应了声：“嗯。”
　　要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从外人口中听说过的外公外婆也算是“亲”的话，那也可以说是省亲。

　　出租车从火车站驶出，涌入车流中。司机看起来年龄四十多岁，人挺热情，一路上不停地找话题和言珩搭话。
　　垂城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四季分明。从车窗往外看，一片惨淡的破败景象。现在正是国庆假期，路上人还挺多。

　　手机又响了，言珩先给司机付了款，然后才看向新消息。让他比较意外的是，消息居然来自两个人——
　　程川：言珩，怎么不回话，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还记得我是你爸吗？
　　李嘉乐：他最近怎么样了？

　　言珩照例没有理他爹，他转而点开第二条消息，盯着上面的“李嘉乐”看了很久，咬牙切齿地点开语音：“你还要脸吗？”
　　没等回答，他就将李嘉乐给删了。这个人他怎么还好意思问这话，如果不是李嘉乐、如果不是他……言珩“操”了一声。

　　目的地到了，言珩下了车，边看手机边向着学校旁边的那个小区走。他没打算去他爹口中的外婆家，在来到这里之前就租了个房子。
　　言珩单手拿着行李箱，将那些之前很少联系以后也不会联系的人都删了，看着只剩下个位数的联系人，他莫名更烦躁了。

　　放在兜里的手机第三次震动时，言珩终于接起了程川的电话。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呢？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
　　接下来肯定是一大段的说教，言珩将手机拿远了一些，脚步不停往前走。等到大概三分钟以后，他才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
　　“——我经常教训你啊，怎么就养成了你这种性格？是不是你妈去世的事情影响了你？”

　　终于，结束了。
　　言珩咬着棒棒糖说：“我妈要是还活着，知道了你在她葬礼上把小三和私生子带回来，她绝对比我还暴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样，你生的。”
　　“你……”他爹突然哑了声。
　　言珩轻嗤了一声，这将近一年的争吵中，他爹还没有习惯他的转变。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便被拖进地下室、被揍了也不吭声的小孩了。

　　程川似乎是气急了，半晌没说话，说话的时候哼哧哼哧往话筒上喷气：“算了，这事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说另一件事，就你能耐，林希被欺负了，你出头打架，最后被退学的也是你。这次回你外婆家，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言珩嗤笑了一声：“啊？我还以为你让我到垂城，是想给你那小三和私生子腾位置呢，原来是为了我好？”
　　“你他妈——”
　　言珩很快把手机拿远了。

　　又一个三分钟后将手机重新放到了耳边，他只听到了程川的最后一句话：“言珩，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言珩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程川：“……什么？”
　　“你在犯法，小心警察找上门，你就这么把我赶出去，我还有半年才成年呢。”
　　“我……”
　　言珩又说：“哦对了，我妈遗产的第一继承人是我，狐狸精、凤凰男、以及小杂狗都没有资格。”
　　他很快把电话挂断了。

　　今年上半年，他妈妈去世，他爹露出了伪善奸滑的本质，在母亲的葬礼上就把小三和私生子带回了家，而他远去国外。
　　后续的事情就不受控制了。

　　找到房子以后，言珩在空荡荡的客厅站了一会儿，打量着这个大概会住两年的地方。这个房子大概七十多平，两室一厨一卫一厅，家具什么的都置办齐全了。因为挨着学校，小区很安静。

　　言珩走到冰箱前，打开，空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愣了半天，很快就泄了气，认命地拿着钥匙往外走。

　　入了秋之后，天渐短夜渐长，下午六点的时候天色就开始变暗了。
　　小区里很安静，走出小区外边的时候才热闹起来，卖小吃的也都拉着车开始出摊儿了。闻着空气里油腻的调料味儿，言珩穿过人群找了一家人挺多的餐馆。

　　“老板，拿个饼儿。”
　　“成。”

　　小餐馆门上挂着的塑料门帘还没拆，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油，黄色和黑色夹杂在一起。玻璃窗上更是被油糊住，橘黄色的灯光模糊一片。言珩拿着饼，一掀帘子走到外面，找了个椅子径直坐下。

　　谁承想，他坐下没多久，一个陌生男孩就跑了过来。这人跑得很快，人又瘦又小，放人群里几乎是被瞬间忽视的存在。
　　他跑过言珩身边，在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声：“林斯年。”

　　言珩定睛一看，又看到了在那男生后边儿追着的四个非主流。非主流们穿着很夸张的涂鸦半袖，耳朵上至少有两个铆钉耳钻。

　　“操，终于给抓住你了。”其中一个非主流半弯腰握着膝盖大喘气。

　　那男生跑得再快也敌不过四个人的围堵，没多久就被抓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长相姿势都很像大公鸡的男生。
　　他踩着豆豆鞋走到他身边啐了一声：“林斯年，你他妈再跑啊，真能耐，今天不把你给打跪下，给老子喊声爸爸，我就不姓曾。”

　　一伙人拉着那个男生往巷子里走。四个人不断对他动手动脚，偶尔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发出咒骂声，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一言不发。

　　言珩将最后一口饼吃完，然后将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随手扯了一张餐巾纸将手上亮晶晶的油擦干净。
　　很快他们就拐到了昏暗的巷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打算看好戏的言珩失望地咂了咂嘴，又从老板的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然而，他矿泉水还没喝完，那群非主流就进了餐馆。
　　大公鸡到柜台问老板要了四碗刀削面，然后走到一个空的座位上，狠狠咒骂了一声：“以后我见那小子一次打他一次，操，给老子胳膊都咬坏了。”

　　他掀起袖子，肩膀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没出血，但有一片很大的黑青。旁边几个非主流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黑色的印记。

　　“要不是大哥让对付着点儿。不让对他下死手，我今天非得给他脑袋上开个瓢，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气。”大公鸡说。
　　三个非主流杀马特立马奉承：
　　“唉，那不是大哥看上他了嘛。”
　　“狐狸精，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
　　“反正就是大哥看上他了，我们一群做小弟的里外不是人呗，不过大哥新鲜劲儿过了，咱立马就把他给套麻袋狠狠揍一顿。”
　　……

　　言珩看了一眼非主流，走出了餐馆，他回想着刚才四个人的话，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都他妈的是什么天真而傻逼的对话，三岁小孩儿吗？
　　还大哥小弟的，警匪片啊。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像是被一张巨大的深蓝色幕布遮住，周围的路灯散发着微不足道的橘黄色灯光，所有的事物像是从幽深的海水中捞出来，湿润而朦胧。

　　“没事儿，一会儿就回去了。”
　　“……”
　　“你先睡吧。”
　　“……”
　　“今天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估计写完就十点多了，你自己点个外卖吃吧，我就不在家吃饭了，同学帮忙带了饭。”
　　“……”
　　“没在街上，行了，挂了。”

　　听到声音的言珩下意识抬头看去。那个男生将手机揣到兜里，他身上并没有很多伤口，只是嘴角有点皲裂。
　　他走到路灯下，被微弱灯光照亮的瞬间，言珩才意识到，这个人瘦得有点过分了，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皮肤很白，是营养不良的苍白。

　　他倏地朝着言珩看过来。
　　言珩眼皮一扬：“……”

　　林斯年没说话，盯着言珩看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走进了餐馆，等到里面传来了喊声时，言珩才意识到这家伙做了什么—— 他竟然又跑进去把非主流们的刀削面给毁了。

　　一阵风扬起，他跑得没影了。

　　“操.你妈的！林斯年你完了！”
　　“老子下次见了你非得弄死你。”

　　大公鸡率先追了出去，后面三个非主流也挂着满身黏腻的面汤向着那边儿跑去，连着一整条街都鸡飞狗跳。
　　言珩回想起他们对视的瞬间。
　　林斯年确实长得好，但眼神极冷，和这深蓝色天空的背景融为一体。脸上有很多划痕，冒出了丝丝血珠，有一些在脸上晕开了。像个莽头莽脑的小怪物。